梁鸿和贾樟柯。
“有时候,坐在北京的家里,突然间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听到风吹树摇的声音,闻到某种遥远的熟悉的味道,都会让你想到你的家,想到童年少年某一个早早遗忘的场景。” ——梁鸿
家乡不光是肉身的出发之地,更是不竭的艺术创作之源。
拍出《小武》《站台》《任逍遥》的贾樟柯用镜头回忆汾阳县,《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梁光正的光》的作者梁鸿用文字持续表达梁庄镇。影像和文学都是对逝去时间的一种再现和收复,这两位对时代情绪和现实生活具有敏感捕捉力的70后创作者,对时代、社会、成长看法的共鸣火花,也被容纳进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除了梁鸿,《一直游到海水变蓝》里还将镜头对准了“40后”山西作家马烽、“50后”陕西作家贾平凹、“60后”浙江作家余华。诗意而坦诚的镜头对准熟悉又陌生的广袤乡村和书写乡村的作家们,通过他们的口述与回望,以作家私人史呈现一幅斑斓的中国社会变迁图景。2020年2月,该片在柏林电影节放映。有的观众赞叹说,这是一首献给“中国文学的散文诗”。5月,贾樟柯透露,疫情过去后,这部电影将在国内公映。
回梁庄一个深刻的来源
今年春天,梁鸿中短篇小说集《神圣家族》再版,最新长篇小说《四象》面世。这两部作品里的故事背景都是梁鸿的家乡:吴镇和梁庄。
每年清明去墓地是梁鸿生命里最基本的内容之一。曾经,她的父亲带着她和姊妹几个上坟,有时她们会去读那些掩在荒草中的墓碑,父亲会讲墓碑下的他是谁,经历了什么,有怎样的故事,他的家人现在又如何,都到了什么地方。在父亲去世后的第二个冬天,梁鸿去墓地看父亲。“我听见很多声音,模糊不清,却又迫切热烈,它们被阻隔在时间和空间之外,只能在幽暗国度内部回荡。我想写出这些声音,我想让他们彼此也能听到。我想让他们陪伴父亲。我想让这片墓地拥有更真实的空间,让人们看到、听到并且传颂下去。”梁鸿在《四象》后记中写道。
封面新闻:以家乡的人事历史为题材,您写过非虚构,虚构好几部作品,形成了自己有特色的文学世界。这对一个作家,是非常好的现象:有充沛的写作源泉和明确的写作方向。每次回家,是不是总有新的东西可感慨,给你一些新的灵感?
梁鸿:我觉得每一个作家可能都有不自觉的写作偏好和倾向。一方面,我们要克服自己的偏好和倾向,因为它容易让你沉溺于某种东西;另一方面,你可能还要琢磨这种偏好,来找到你情感最深刻的地方。于我而言,可能不单单是每次回家有这个新的冲动。有时候,坐在北京的家里,突然间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听到风吹树摇的声音,闻到某种遥远的熟悉的味道,都会让你想到你的家,想到童年少年某一个早早遗忘的场景。这是特别有意思的。这种场景带你进入很深很远的地方,也带你进入很深很远的情感。这种情感会裹挟着你走向内在最深刻的东西,滋养你的现在,去启发你,让你有新的灵感,新的想法。
就现在而言,回梁庄可能会是我一个深刻的来源。也许过了几年之后,当我在另外某一个地方想到北京的某一个我生活过的地方,我的大学或者某一个场景,它也会使我有新的感慨,新的想法。对于人而言,故乡是固定的,也是移动的。
封面新闻:熟悉您作品的人都知道,您与父亲的关系极其深。您还曾提到,家里兄弟姐妹多,但父亲都尽力让你们读书,没有失学。父亲,是不是成为你文学创作、人生道路上非常强大的精神原动力?
梁鸿:说实话,这个问题非常非常复杂。我对父亲当然有一种欣赏和感恩,但单单在这一个层面来讲的话,又过于简单了。我在想父亲的时候,其实一开始就把他看成小说人物。他身上的戏剧性和冲突性太强了。如果回归到现实层面,我觉得,父亲身上那种生命的强劲的东西,那种倔强的、永不退缩的精神一直影响着我。这才是他给我的一个巨大遗产,而并非是他身上有某种高深或者什么高尚品质。
父亲确实是我文学创作一个强大的精神原动力,他身上复杂的品质让你为他着迷,让你思考。这也是我写《梁光正的光》的基本原因,也是我写《四象》的最内在的起点。
拍梁庄电影里反观自己
2019年5月,梁鸿受邀到山西参加贾樟柯主力操办的吕梁文学季。接受贾樟柯三个小时的细致采访,让梁鸿回忆起很多少年往事。感觉又重新回到梁庄的那条大河。之后,贾樟柯带着拍摄团队来到梁鸿的家乡梁庄。拍梁鸿成长的村庄,亲友,老屋,读过的南阳师范学校,找到她当时上课的教室,班主任、老师,以及儿时的伙伴。“在我家老屋拍摄时,院子里都是野草,他对着那些草拍了好几遍。”梁鸿说。
封面新闻:我看到《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一些片花,中原农村特别的风物,有一种乡情的慰藉感,也让人感到一种纯粹、励志、温情。您自己是怎样的感受?
梁鸿:我当时看的是这个电影的粗剪版。还是挺有一种感动在里边。我觉得这个电影提供我一个重新反观自己的机会,就是以别人的眼光,重新再看自己熟悉的地方。这是一个特别好、特别有意思的机会。比如我发现,原来我的家其实还是挺破败的,原来我们村那条河也没有那么宽阔。这些事物之于我,是一个巨大的承载,是一种生命的承载力。但是对于别人而言,就是一条破败的小河。
其实每一个地方,只有对于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来说,是一片宝地。这个宝地,指的是,它赋予你跟它之间一种深刻的关系。你会由此思考很多很多。其实我自己特别害怕这种励志啊,温情啊。温情当然是我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地方。就我的家庭内部而言,我觉得是有一种纯粹的奉献在里边。我的姐姐,我的父亲。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完美的人。他们过的仍然是普通的人生,这才是让我们百感交集,他们如此普通,但又如此的努力。
停下笔 重新思考主人公
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深刻改变了社会很多方面。优秀的作家不可能不对之有所感受和思考。疫情到来之后,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特别沮丧,每天看新闻哭得一塌糊涂,完全没办法拿起笔。
封面新闻:这次疫情期间,您具体是怎样的状态?写作和阅读情况如何?我关注到你的微博,看到你有一段时间是充满义愤、无力感。
梁鸿:这次疫情期间,其实我的状态不是特别的好。我看到别的作家写短篇长篇,也有人反复提到普希金在躲避瘟疫的时候写那么多东西。但我的状态不是非常好。我是比较容易被牵制的一个人。就是说,当我开始怀疑自己的时候,当我不那么确信的时候,我是写不下去的。所以我觉得,写作上停一停也挺好的,就是你放一放,沉淀一下自己,去关注社会,看一些书,也是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和审视自己知识结构的重要机会。当然另一方面,因为大的社会环境使得你不够安定。这可能是我自身的软弱造成的。
封面新闻:听说你本来是要以梁庄一位经历曲折的打工妹为主角写非虚构。但是因为疫情到来,您又觉得她的故事似乎也没那么有启发性。后来这部作品继续进行了吗?
梁鸿:不是梁庄,是邻村的一个女孩。并不是说她的故事本身没有启发性。而是你突然间意识到,需要把她的故事放在一个更宽广的层面来重新考量。就是下笔的时候,或者要问自己:为什么要写她?你会重新去思考。背后可能有更复杂的,等待我去挖掘的地方。虽然现在停下,但我觉得也是一个反思的过程,一个积淀的过程。我会再接着写。但经过几个月的停笔之后,可能会有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新的不一样空间的建构。
在我们通常的人生境遇里边,她的故事非常曲折。当疫情来临之后,你会发现,我们普通的人生变得非常的晃动,这让她的故事变得好像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全社会都面临一个巨大灾难,把我们人生放在一个更深刻更深远的一个地方来,让我们重新思量。
需认清 图书阅读是慢热
封面新闻:现在这个时代,文学要获得读者,很不容易。因为大众拥有多元化的信息获取方式、精神娱乐平台、文化消费方式。那么在您看来,除了大众自己要觉醒,要认识到文学的独特价值之外,作为文学创作者,应该如何努力?
梁鸿:其实我不反对那种,比如像直播呀,比如说出了新书去宣传。因为能够多一个读者来看到你的书,看到文学,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作为一个作家,去传播文学,这也是自身的职业应当做的事情。并不是说,一个作家就应该一定要坐在家里面。当然写作的时候一定是要保持一个充分的自我状态。但是作家也是一个职业中人,也应该承担一定的传播功能。我觉得承担的方式有很多,第一,你必须要好好写你的东西,你必须非常严肃地去思考,锻炼自己成为更好的作者。另一方面,就是在适当的机会去宣传,扩张文学的影响力。
封面新闻:最近出现了作家线上直播带货卖书的风潮。有人认为,这会是将来出版社营销,作家分享会的新常态。您自己参与的感受如何?
梁鸿:我觉得没有必要把它看得太重。图书阅读毕竟是一件慢热的事情,它不是个面包,饼干,化妆品,对于书而言,是需要一个时间段的认知。我觉得我们把直播做一个传播方式就可以了。至于带货,可以把它放到一个次要的位置。能卖出去一本当然好,卖不出去也没有关系。他知道有这本书在就可以了。
因为疫情,社会生活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图书营销形式也在发生变化,这很正常。一个线下活动,可能总共也就那么100个人来到现场来听。而线上直播,则可能有好几百好几千,这就挺好了。当然我们还是希望作家有现场交流,就是那种能看着人的表情,能够听的人的反应的直接交流。但线上直播,也挺好的。我觉得作家对这些要有一个开放接纳的心态,当然也不必过分地参与。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新闻推荐
本报讯(记者樊华)为进一步支持小微企业发展,帮助小微企业购买专业化服务,近两年陕西省财政累计安排小微企业服务券资金13...
陕西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陕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