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 □张西昌

庄稼的生长状态，牵涉着农人的心理状态，欧阳修所写的《归田园四时乐春夏》一诗，为我们描绘了小满时节的农家生活，是谓：“南风原头吹百草，草木丛深茅舍小。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老翁但喜岁年熟，饷妇安知时节好。野棠梨密啼晚莺，海石榴红啭山鸟。田家此乐知者谁？我独知之归不早。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农家的生活是由自然支配的，人们的视角也总是和庄稼、植物及天气密切相关。在农人的心念里，庄稼是他们一年里的宿命寄托，也是他们与自然休戚与共的价值体验。

周末时，我和母亲坐船，渡过一河粼光，到滩地里去，那里有成片的果园需要侍弄。果树下，满是丰草和野菜，其中，苦菜长势正好。正如民谚里“小满三候”的说法：“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小暑至。”小满前后，气温升高，风干易燥，人体也易伤阴损津，难免出现“热症”，于是，大自然在苦菜的身体里庋藏了平衡的秘密，这时候，食素吃苦宜于身体的调节，《本草纲目》里也称：“夏三月宜食苦，能益心和血通气也。”因此，全国各地都有小满时吃苦菜的食俗。农业社会里，人们在日积月累中的具体发现，也被现代的医学所证明，苦菜富含蛋白质、脂肪、胡萝卜素、维生素、甘露醇、生物碱等十几种营养物质，性味苦寒，有安心益气、清热解毒的功能。

苦菜易于生长，南北遍布，医学上叫它败酱草，宁夏人叫它“苦苦菜”，陕西人叫它“苦麻菜”，李时珍则称它为“天香草”。

渭河的沙滩地，酥松透气，草木丰茂，苦菜长得尤其好，远远望去，密密匝匝，如同绿毯，以前踩在脚下，视为多余，用锄头锄掉，也毫不怜惜。

苦菜的叶子基部呈楔形，边缘有锯齿的粗芽，阳面暗绿色，背部稍淡，叶茎呈红色，诸叶对生，呈常羽状深裂，顶生的裂片为卵状，或者状如披针，从顶端开始渐尖，有粗锯齿，两面有毛覆盖。野菜很肥，几乎不用换地，足足的一笼，兴满而归。

母亲做苦菜很简单，就是焯水凉拌，时令里的野味，越是简单，才越能显现出其本味。那次的苦菜，即便是数十年后想起来，似乎喉咙里的清味还在。苦菜的好吃，在于其苦，这是恰好的自然时令赋予它的本味和脾性。

凉拌的苦菜是就着馒头和苞谷糁来吃的，黄、绿、白的三色，清新而纯粹。酸酸的农家醋更是衬托和激发了苦菜的涩味，这种苦令人舌苔反刍，味蕾回味。

苦菜的另一种做法是蒸疙瘩，这也是关中人最为自然和所擅长的手段，裹面烹蒸，譬如茵陈、榆钱、洋槐花、红薯叶子、萝卜缨子和蒜苗，以致茄子和土豆，关中人都能将之捣鼓出别样的面香味道来。

如今，苦菜的吃法真是花样繁多，随便在网上一搜，都有几十种之多，凉拌不消说，还有糖醋、清炒、麻酱、酱汁，或是包包子、包饺子，还有用其来做汤，以及与鸡蛋、虾仁、红豆、豆腐等菜蔬相炒。

我们之所以怀念过去的岁月，是怀念生活与自然的亲近与契合，怀念人心的单纯与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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