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路①：疫情下老上海“后街”的复苏

【编者按】

现代城市都是由无数个社区所组成的。生活在城市中，我们消费的目的地不只是大型商圈或“一站式”大卖场，社区附近的超市、小店也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当社区的历史文化、居民需求与社会力量共同发挥作用的时候，一条具有本地特色的社区商街就形成了。它不仅与周边的居民区一起构建成了一个完整的居住环境，为居民提供服务和产品，有时还会因为自己的特色吸引到外来的游客和城市中的“寻宝人”。

社区商街如何变成了现在的样貌？有哪些力量参与塑造了社区商街的形态和生存模式？2020年，澎湃研究所启动社区商街调研计划，关注特色社区商街的特点与困境，讲述社区商街自己的故事。我们选择位于上海中心城区的南昌路作为调研系列的第一个案例，本篇主要关注疫情后“后街”的商业恢复情况。

南昌路地图。 澎湃新闻?王亦赟 制图

南昌路东起重庆南路，西至襄阳南路，地跨黄浦区与徐汇区。其中，重庆南路至陕西南路段分属于黄浦区瑞金二路街道办事处，南昌路的主要商铺也集中分布在这一段。南昌路地处原法租界，街区建筑风格别具一格，各式特色小店林立，在社交网络上多被标签在“魔都打卡”和“上海轧马路图鉴”中。

根据瑞金二路街道提供的信息和记者走访的情况，南昌路重庆南路到陕西南路段共有商铺193家，其中服装店占比近40%，其他行业分布较为分散，以休闲类、便民类、汽车家电维修类等为主。

新冠疫情持续升级后，南昌路客流大幅减少，为避免人员聚集，南昌路街边商铺也逐一关门。随着上海市复工复产政策的出台，商铺三月初开始逐步恢复营业。

4月13日，澎湃新闻记者走访了位于南昌路上10家不同种类的商铺，并与瑞金二路街道取得了联系，希望了解疫情后南昌路商铺经营状况。

疫情发生之前，街道于2019年12月底调查发现处于关门状态的商铺有26户，其中有3户还在装修中。记者在走访时通过初步统计发现，南昌路全段关门商铺约60家，门上张贴招租启事的约有20家。

客源流失对经营造成压力

记者走访后了解到，南昌路上大部分商铺于三月初恢复正常营业，但多个商铺表示整个3月“基本没什么生意”，这种情况直到清明节假期才有所缓解。

南昌路作为城市主要干道的“后街”，客源大致由淮海路商圈溢出的消费者、周边居民及办公人群、国内各地游客、外籍游客及居民组成。疫情的蔓延使得客源出现了大幅减少。

经营便民小吃的王先生告诉记者，店里的顾客多是商街附近工作的人群，目前小店客源比起疫情前少了一小半，随着复工企业增多，周一到周五的生意比起三月份好了一些。便民类商铺的生意随着疫情的缓和和人口流动的增加有所上升，记者走访的几家商铺描述的情况与王先生基本一致，商铺目前的营业额比起疫情之前大概恢复了60%左右。

休闲类商铺如书店、花店、宠物店等，在接受采访时均表示清明节假期后客流量有所增加，但“与疫情之前完全没法比”，订单大幅减少，但商铺内还未出现裁员的情况。其中也有两位提供定制服务的店主在采访中提到，疫情期间的订单只能在物流恢复后在线上完成，到店的客人少了很多。

而南昌路比例最高的服装类商铺的情况则不太乐观。顾客定位为年轻女性的店主殷女士认为，因为整个经济的基本面已经受到了影响，即使清明节假期后客流量有所增加，顾客到店更多地也只是“逛一逛”，购买欲望下降了很多。记者在走访中也发现，有10家左右的服装店挂出了“甩卖”“清仓”等字样。

2020年4月16日，上海南昌路一家服装店主在为模特换上新的春装。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在南昌路经营了十几年的一家服装店店主表示，店铺营业额的主要来源是本地中年消费群体和国际订单，但目前疫情已经蔓延至全球，订单和客源流失严重，“店铺到现在这个阶段不知道要怎么经营下去”，“能坚持多久也不好说”。

另外两家服装店的经营者也表示，以往的客源除老顾客以外，更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因商务活动而在固定时间前来的常客以及外国人，但现在这三类人群都出现了急剧减少。就目前情况看来，客流在短期内不会恢复，商铺销售额也因此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疫情期间，“线下转线上”的方式“救活”了很多企业，“抓住线上机遇”也成为了给中小企业的普遍建议，但是南昌路的多数店主都对这种方式不是十分感兴趣。

“当时选择南昌路也是看中了这里的氛围，实体店和网店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模式，在价格体系和购物习惯上都有所不同。虽然作为短期内的改变未尝不可，但这就意味着我要放弃此前积累和培养起来的客源。”殷小姐表示。

其他店主也都表示，选择南昌路开店的一大原因之一是因为这里的体验更好，整条街的氛围和历史文化背景能够提供对应的客源、塑造期待的商铺形象。可以看出，选择在南昌路开店的店主更加注重实体店的购物体验，而人们来到南昌路的街边小店消费原因之一也在于它独特的老上海氛围。

因历史原因较难享受减免租金政策

除了客流量减少以外，租金是让店主们感到比较为难的另一个主要问题。南昌路的商铺月租金价格在25000元到30000元，街道上的中介表示，现在店铺租赁的行情比非典时期还要惨淡一些。南昌路商铺的房屋产权有国营也有私人房东，与诸多街边商铺的情况类似，一些商铺的租赁关系也存在“二房东”转租的现象。

上海市人民政府于2月7日印发《上海市全力防控疫情支持企业平稳健康发展若干政策举措》，提出中小企业承租本市国有企业的经营性房产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先免收2月、3月两个月租金；对间接承租的企业，也应确保租金减免落到实处，使实际经营的中小企业最终受益，并鼓励大型商务楼宇、商场、园区等各类市场运营主体为实体经营的承租户减免租金。

但是，在走访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份文件真正落实到商铺业主身上比较困难。首先，许多商铺的营业执照许可性质是个体户而非文件中所关注的中小企业，租赁了国营房屋的商铺不在免租范围内。其次，一些商铺的租赁关系存在“二房东”的现象，无法直接满足减免租金的条件，故无法享受到减租政策。

据受访企业主介绍，通过与房东的协商，一些承租私人房东的商铺店主拿到了部分房租减免。在记者走访的10家店铺中，有5家为私人房东，其中2家获得了半个月的房租减免，1家获得了一个月的房租减免，并通过与房东协商，将房租三月一缴的频次改为一月一缴，缓解店铺资金周转的压力。

店主们在采访中纷纷表示，疫情虽然属于不可抗力，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有一方可以出面组织一些提升商街整体关注度的活动。如果商街的整体吸引力提升了，疫情过后所有的商铺都会因此受益，有利于更快地恢复疫情前的活力。

同时，南昌路上的店主们也十分期待有关部门能够出台店铺经营者普遍有资格享受的房租减免政策。“疫情期间商铺是不具备营业条件的，商铺空置的成本很高，商铺营业额下降不是因为经营不善导致的”。如果有关部门能够制定相关细则并监督落实，就能够更多地留住一些实体店。”一位店主表示。

一家休闲类商铺店主在接受采访时提到，对于商街来说，留住商铺的意义在于保护这条街的业态。“其实这条街的不少商铺更换频率挺高的，一些商铺都是在一年左右就更换店主了。如果能把这条街的业态固定下来，就会带动目标客户群的人流量，同类的商铺也会聚集过来，这条商街的整体活力就会增加很多。”

2020年4月22日，上海南昌路瑞金二路路口，天气渐暖，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复工率达85%，街道计划建立商铺数据库

为了获得有关南昌路街道商铺整体复工情况的更多信息，澎湃新闻联系到了瑞金二路街道办事处副主任夏彤。

澎湃新闻：疫情期间南昌路街道的商铺都处于关闭状态吗？

夏彤：南昌路的复工大概分为几个阶段。在2月10号之前，基本上除了提供防疫物资以及居民生活供水供电以外，其他商铺是一律不开工的。超市一类保障民生需求的商铺因为在春节期间一直没有停工，所以这些商铺不存在需要“复工”的情况。

第二个阶段是2月10号到3月5号期间，我们的要求是商铺如果想要开张，可以通过向街道备案复工。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我们的工作还是以疫情防控为主，所以虽然接到了一些复工申请，但是基本上复工的增量比较小。当时复工的商铺负担也很大，人力资源成本和公共区域消毒等成本很高，整体的消费量不足，也有一些商铺在试营业后还是选择了关门。

2020年4月16日晚，上海南昌路一家老式理发店顾客寥寥，技师靠着座椅打盹。这家理发店从大年初三开始营业，但随后几个月里顾客日渐稀少。澎湃新闻记者 周平浪 图

第三个阶段是3月5号之后，也就是复工指南3.0发布的时候，商铺复工的数量增加了不少。除了特殊行业如电影院、图书馆等复工前需要向行业主管部门备案以外，其他商铺都可以通过一网通办进行备案申请复工。我们当时组织了相关人员，与区里的商务委对接，也把复工备案申请的方法告知了商街的商铺。

3月16号之后许多商铺也都在观望，因为考虑到居民的消费意愿依然不是很高，害怕开张后依然是亏本经营，但多数商铺也随着疫情缓和逐渐重新开门营业了。现在我们执行的是上海市复工指南4.0版本，对一般行业取消备案，可以直接复工。

澎湃新闻：目前南昌路商铺的复工情况如何？

夏彤：瑞金二路街道辖区内的南昌路是从重庆南路到陕西南路这一段，目前的情况也依然在动态变化中，我们统计了一下，商铺的复工率达到了85%左右。

澎湃新闻：街道方面了解到的商铺在复工过程中的困难有哪些？是否有对应的举措对商铺进行帮扶？

夏彤：在疫情还比较严重的时候，我们发现商铺重新开张之后没有购买口罩的渠道。上海市市民可以通过居委会每户预约5个口罩，企业则可以通过向商务委上报防疫需求，直接对接企业进行购买。对租赁门面的商铺来说可能没有对应的渠道，我们就决定在居民区登记口罩的时候也纳入商铺的需求，只要房东同意，商铺租赁者就也可以通过使用社区居民的口罩预约服务购买口罩。

除此之外，租金的压力和退租的情况也有发生。对于国有企业的门面和房产，根据上海市的规定，减免租金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私人房东方面确实比较困难。我们南昌路有一个跨界自治会，当时自治会与我们共同发起了一个联合倡议书，希望私人房东能够考虑商铺经营者的难处。毕竟如果商铺被迫关门，重新招租的过程也需要耗费房东大量的成本，在现在这个形势下再次出租也比较困难。通过沟通，有一些房东同意减免房租。

澎湃新闻：我们通过与店主沟通了解到，一些店铺也许因为房屋产权存在“二房东”的现象，或者是营业资格认定方面的问题，可能无法享受到上海市房租减免的政策优惠？

夏彤：这个情况我们也有了解，南昌路确实存在“二房东”甚至“三房东”的现象，这都会无形中增加商铺的运营成本。但是这种情况下，经营者在租赁商铺、谈房租的时候没有通过街道和相关职能部门，所以对于我们来说，直接介入的困难还是比较大的。

在疫情发生之前，我们就对南昌路的商铺进行了统计，这次疫情又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目前我们的想法是在今年6月底前建成一个商铺的数据库，方便以后的统一调查和管理。在建库的过程中，我们也比较容易直接掌握“一房东”的信息，从而进行更加精细化的管理。

澎湃新闻：您认为目前对街道商铺帮扶工作的难点在哪里？

夏彤：目前的居民消费除了基本消费，其他消费活动都比较少，商务活动也相对偏少，对于南昌路这样的商街来说是比较困难的。商铺用工成本偏高，但是营业额有限。“上海28条”和“黄浦10条”都为小微企业提供了一些关照政策，比如保险金的推迟缴付、困难行业的用工补贴等，我们在工作中也尽力对政策进行宣讲和对接，让更多的店主了解到目前的政策优惠。

小微企业是社会稳定的载体，如果能够有针对小微企业和商铺个体户的更具体的政策，比如税费的减免等，会对商铺的经营起到不小的帮助。（采访结束后，黄浦区于4月14日推出了生活服务业税收优惠政策。）(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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