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磊
只遵循一套生活准则的人是有福的。
马知遥即如是。我们相识有年,我最早在《极光》诗歌论坛认识他,为此还专门写过一首诗《惊讶》:“我注意到一个诗人的作品/干净而有力/而我对他一无所知//他叫马知遥/他居住的城市/距离我只有一百五十里”。多年来我每每见他毫无保留地表达对世事的看法,即使受到质疑和攻击也毫不退缩,火气至今不辍——我认为他是稀有的只按照一套准则生活的人,执拗、生硬而单纯,上手就没打算和生活或者什么人和解,朋友不行,大概自己也不行。然而他又是出了名的古道热肠,很多诗友在一些生活的重大关节上获益于他,与朋友日常相处他甚至会表现出可爱的羞怯——强硬和柔软在他身上不可思议地糅合在一起。我想这是更深层次的统一:也许内心丰盈的人才能做到简单而坚定,可以不必左顾右盼,而是在与世界的冲突中独享内心的富足与安宁。
马知遥生活轨迹复杂,正像这本诗集的名字,一直在“迁徙”之中:出生于新疆,在陕西上大学,到山东读博士、工作,后来又到天津读博士后,当博导。一路走一路写,丰富的阅历滋养了他的写作,也使他更紧密地拥抱自己的内心,以一颗一以贯之的笃定之心直面世事的流转。
诗人和他的写作应该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我以为对一个诗人而言,诗歌就是他介入这个世界,确认自身存在并拥抱自我的主要方式,诚实的诗人才是成熟的诗人。与自己的生活完全隔离,没有体味和痛感的诗绝不是诗。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从这个维度上说,一首诗和写出这首诗的人之间是不应该有距离的,诗人的生活就是他的诗,他在生活中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是一句诗。
这本书分为5个部分,“诗歌就是内心的说唱”“诗歌就是治疗”“诗歌就是日常”“诗歌和都市生活”“诗歌里有世界”。如此划分当然有诗人自己的道理,但在我的观感之中,这5部分并无什么不同:都是出自一颗柔软而敏感的诗心。
我最喜欢马知遥写给父母爱人的众多白描式的诗。这些来自于日常生活场景的克制的诗,蕴藏了诗人对亲人、爱人无比的依恋。在当代口语诗歌的写作中,抒情似乎已成为一个不能触碰的话题:抒情与滥情,抒情与矫情,抒情与伪抒情……无数陷阱让当代诗人们警惕,唯恐一不小心没顶于抒情的沼泽。而在马知遥的写作中,似乎从来没有对抒情过分的担心:他从没有想过要“抒情”,所以不存在技术问题。“我手写我口”,如此而已,却因其“真”而打动了更多人的心。比如这首《背心》:“父亲曾穿着一件背心/像一张渔网/他五年没买过衣服/那几年正是我兄妹/上大学的日子/母亲说/每月给我们寄完生活费/家里就没有钱了//四十岁时我才听说这事/心被扯了一下/一下午无话。”
整首诗明白如话,不算多么含蓄蕴藉。题材也司空见惯,想说的东西浅显易懂到了不必再说的地步,甚至诗人也是这么处理的(“一下午无话”),平淡无奇,却又明明白白潮湿了读者的内心。生活如此,就这么说出来,这种“无技巧”难道不正是一个真正的诗人最厉害的法宝?
类似的诗还有很多,比如《父亲的腿》:“只有这次回家/父亲头一次说/腿疼/走不了远路。”自然而然的交代,水到渠成的流露,却有巨大的情感容量。
还有这首《明月夜》:“下车就回家/门前的老妈妈/黑夜中/只有白发。”似乎不必言说,却也不必躲藏:想说我就说了,“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就是思故乡了,我就是看见妈妈的白发了,我一下子说出来了,那又怎样?
在马知遥的诗歌世界中,也并不只有微观的个人情感。他对社会和人心的关照也是不容忽视的部分。而在这一部分的写作中,我更看重的是他诗笔背后隐藏的悲悯之心。比如这首《留言》:“一个兄弟给我留言/哥 我们攒了十几年/房子涨价了/这辈子也买不上房子了。”
这应该就是一条真的留言,事实都说了,又什么都没有说。毫无诗意,事实
本身就是诗意;没有情绪,字面意思就是情绪。“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这是巨大的时代,碾压着芥子一样渺小的我们。马知遥敏锐地抓住了这平淡无奇的几句话,分了分行,“变”出一首诗来。有人说口语诗最大的技巧就是“回车”,这样的“回车”,又岂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做得到的?还有下面这首《酒席》:“血浓于酒精的亲情/一声声/一声声//一场亲密的鏖战/那比血浓的酒精/和甜言蜜语一起喝下//我们称兄道弟/彼此如此陌生。”
称兄道弟而又如此陌生,这冰冷的现状是世界对我们无情的嘲讽,也是谁都摆脱不了的悲剧,诗人并没有高高在上,而是主动置身其中。打破门牙和血吞,苦笑何尝不是笑?酒精何曾比血浓?荒诞深处,正是诗人深沉而平静的悲悯之心。
马知遥写诗多年,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本诗集,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老”诗人了,我私下里揣测,他大概也并不以所谓“锤炼诗艺”为念,但他近几年的诗还是明显有了更多“妖气”,渐入微妙之境,比如下面这首《手》:“再后来/我左手抱紧右手/说 我爱你//我越这么说/手就抱得越紧//再后来/双手像扳手一样/坚定地搂着/像两个失望的人/极度地哭泣。”
我想,解读这样的一首诗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一首诗,其微妙、坚实、深情与洒脱,足以结束这篇意犹未尽的小文而在一个读者的心头另起无限诗意之波涛。
世界阔大,时光流转,我们无时不在迁徙之中,惟愿马知遥老而弥坚、弥柔软。毕竟这个世界柔软的部分,才是世界无限美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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