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送到新疆去

刘捷

他喜欢回老家看望父母，顺便看初恋的她。她在老家小镇代教，每次回去他都坐5块钱的班车去看她。当然，他都是悄悄站在学校的土操场上，透过一群跳动孩子的身影找寻她。

终于在尘土飞扬的初春午后看到了她。穿着淡蓝色的上衣，长长的辫子高高地盘在头顶，小巧的蝴蝶夹子别在上面，她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去赶最后一趟班车。

妻子洗衣服时发现了他去小镇的车票，妻子把车票摆在他面前，哭。他想拍拍妻子的肩哄哄她，可是妻子那么胖又那么壮，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他想了想，又放下了手。

又一年春天，他去离老家不远的地方开会。临近中午，他让司机送他去镇上的学校。一路上他的心“砰砰”跳，终于要见到她了，他有太多的话要对她说。

他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学校和孩子都不见了，那株樱花还在盛开，只是树下没有了她……他想打听她的去处，可是望着身后的司机，他欲言又止。那时，他的工作正风生水起。

若干年后，他去参加老同学儿子的婚礼，席间他突然想起了她，便问老同学关于她的消息。老同学拍拍脑袋说，她呀，离婚了，这几年好像被儿子接到新疆去了。他的心里有一万个后悔，他刚从新疆出差回来，在新疆待了半年。

晚上，他梦见了她。她站在布尔津县城买菜，穿着那件淡蓝色的上衣，头上别着小巧的蝴蝶夹子，眉毛下面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一伸手，梦醒了。他听到妻子在“嘤嘤”地哭。

他皱着眉问：“咋了？”

妻子说：“难受啊，你在梦里都想着她……”

他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他和妻子身上，他看不到妻子的表情。他和妻子已经生活了30多年，他的青春，他的中年，他的老年都给了她，他替自己感到委屈，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妻子突然问：“她现在在哪里？”

他说道：“好像在新疆。”

妻子用一种带着抽泣的声音说：“明天我们去新疆，找她吧。”

“找她干吗？”

“把你交给她。”

他干笑了一声：“我也不是东西，要你交给她？”说完这句话，他后悔了，知道接下来肯定要吵架了。

她沉默了一分钟，又说：“我去新疆给她教擀面条，你最喜欢吃手擀面，她肯定不会。我要教她用鸡蛋和面，擀面要擀得皮薄面筋，水要烧成莲花转才能下锅，调的汤汁要酸、辣、红、香，配料要用13种。我把她教会了，就回陕西。”

“你说得那么邪乎，光汤汁配料就要那么多，人家能学会吗？”

“学不会我不走，一直待到她全部学会。”

“我的天神爷啊，你这不是带徒弟，你这是监工呢！”

“你这个老东西，以前在我心里很重要，现在不重要了，但总得对你的胃负责。”

妻子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地响着，他感到枕边有一团棉花软软地飘过来，这棉花越飘越大，慢慢地罩住了他，他伸出手，使出浑身力气，想挣脱这团棉花，可是他越挣扎，棉花将他罩得就越紧。

他只好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他一睁眼，看到妻子穿着大红色的运动衣，脸上扑了一点粉，嘴上还抹了一点口红，她的大红色运动衣透出一股喜气，她的神情有些疲惫和酸涩，她的脚边有两个旅行箱，一个红的，一个黑的。

她用脚狠狠地踢了踢黑色的旅行箱，说：“你这个挨刀的，今天就把你送到新疆去。”

黑色的旅行箱被她踢到了墙角，又弹了回来，轻轻地滑到红旅行箱的左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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