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学进城记

◇申福建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农村孩子，很多做梦都想当城里人。

那时，没有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因为家庭贫困，辍学是很平常的事。王同学读到初一就辍学了，回家做农活、养猪、养蚕，日子单纯宁静。结婚、照顾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这是许多农村女孩子的人生之路。王同学觉得这样的生活太单调，琢磨着想做点什么。

到县城走亲戚，买点水果，贵得下不了手。听亲戚说，农民卖的水果便宜得多。一语惊醒梦中人，王同学东看看西问问，居然摸出点门道，软磨硬泡，想说服父母去卖水果。虽然当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遍神州大地，但父老乡亲依然相信“生意买卖两头花，锄头落地种庄稼”的古训，还有几年前打击投机倒把的隐忧。王同学的父母怕她亏本，怕她受欺负，左劝右劝劝不听，父亲撂下一句话：“家里没钱，本钱自己想办法。”逼迫她打退堂鼓。

属猴的王同学却有点牛脾气。她把自己的私房钱数了数，十元钱都不到。怎么办？田边地角挖侧耳根、灯笼花，端午节找菖蒲、陈艾等草药，一点一点积累，大半年时间，筹够了本钱。那时，还没有专门的批发市场。王同学找到卖水果的农民，精挑细选，少少地进货，销售后从中赚点差价。

一开始，不敢吆喝，散市了水果还没卖完，王同学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渐渐地，胆子大了，也找到了窍门。天不亮就去等，买好后抓紧挑到菜市场口子，大声吆喝：“买梨子、买苹果、买香蕉……”给买菜的顾客提供方便。十点过，市场的人少了，王同学又挑着担子大街小巷转，嘴里不停吆喝：“买水果，便宜卖。”比市场价便宜些，还送货上门。

王同学嘴巴甜，“婆婆、爷爷、叔叔、嬢嬢、大哥、大姐”喊得巴适，卖的水果品质好，价格公道，不短斤少两，分分钱不计较。好多人专门等着买她的水果，也有人托她帮忙批发水果，生意慢慢好起来。

看到王同学的水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闺蜜陈同学想跟着学。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但王同学不怕，她倾心传授生意经，手把手教陈同学如何选水果、如何讲价、如何与买主打交道，陈同学很快成了内行。后来，县城建水果批发市场，两位同学抓住商机，买了门面，联手进入水果批发行业。从当地季节性水果到外地优质水果，逐渐拓展批发种类，她们成了当地最大的水果批发商。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轻松。刚开始，一些社会青年看到王同学卖水果，会嘲笑她，甚至拿起水果就跑。王同学忍气吞声，但换来的是对她更多的辱骂。有一次，王同学忍不住爆发了，哭喊着：“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操起扁担使劲向一个青年的头上砍去。这件事惊动了公安，王同学赔了医药费，但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惹她。

王同学的成功引来不少追求者，一些大妈、大姐也热心给她介绍男朋友，其中不乏吃商品粮的，王同学总是婉言拒绝。一个偶然机会，王同学碰到了在酒店当厨师的邻村张大哥，两人一起聊乡村的趣事、生活的艰辛、未来的憧憬，互相拨动着对方的心弦，爱情的种子悄然发芽，很快，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张大哥放弃了自己的职业，两口子围绕水果生意转。除了户口，他们与城里人别无二致。后来，城市扩建，老家土地被征用，他们领了土地赔偿金，买了养老保险，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但王同学对土地的眷恋之情难以忘怀，想到农村做点什么。通过对土质、气候的考察，一家人决定去陕西承包土地，只用农家肥，种出了优质的苹果和大枣，个头不算大，但拥有水果本真的香味，自然能卖出好价钱。

而今，王同学当奶奶了，水果生意交给儿子、儿媳打理，年轻人开启思路，开了网店，生意越做越红火，王同学两口子心里甜丝丝的，曾经经历的苦和累都已随风飘散。

和王同学一样，我当年很多初中同学都进了城。陈同学学装修，老老实实做手艺，深得业主信任，当了老板，在成都站稳了脚跟；刘同学学车工，技术精湛，是行业骨干；杨同学、张同学、陈同学学厨师，经常切磋技艺，当上了主厨；冯同学外出打工回来，从保安做起，已是保安队长；魏同学、陈同学坚守三尺讲台三十多年，是学生跳出“农门”的引路人；陈同学通过招干考试，成了当地的土专家……

城市开了一条窄窄的缝，农村孩子千方百计挤了进来，虽然万般艰难，但他们都挺了过来，过着平凡而有滋味的生活。这让我想起石缝中的小草，只要有一点阳光雨露，就能顽强地探出头，随风摇曳，舞动生命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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