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达手绘的应县木塔应县木塔实景图
有一次,连达大清早就跑到山西中部的太谷县范村的圆智寺去,里面的和尚嫌连达敲门吵,死活不让进。他只好走了。三个月后,大殿失火,一座明代的千佛殿就这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而寺中独特的壁画和梁架结构,就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
连达觉得自己在抢时间,可能是因为烧毁的圆智寺,可能是因为应县木塔不可逆转的倾斜和慢慢走向无计可施的毁灭,可能是因为他几年前画的有些古建筑,不是被装修一新就是成了废墟。连达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堂吉诃德式的傻子,内心悲凉,在古迹被摧毁之前记录它们的样子,“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么好一个木塔,花50块钱也算贵吗”
天气晴朗的时候,距离应县几十公里外,就能瞧见一个20多层楼高的塔影,距离越近,塔的轮廓越是清晰,塔檐层层舒展,一群灰麻雀绕着塔飞,叽叽喳喳,钻到空隙里。阳光打在塔身,被雷雨涮洗上千年的红松木,裂开了纹路。
连达喜欢极了应县木塔,尽管他快走遍了山西的所有古建筑,画了一两千幅有关古建筑的画,但只有应县木塔他每隔几年就会再来。打开随身带着的折叠椅,坐在木塔底下,半人高的包靠在墙边,画板搁在膝盖上,画几笔就抬头看看,画一整个应县木塔,有时需要两天,13个小时。
应县木塔始建于距今约1000年的辽代,是世界上现存最高的木塔,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座木塔与比萨斜塔和埃菲尔铁塔并称“世界三大奇塔”。连达有些忿忿,他看到游玩的人坐着大巴过来,看门票要五六十元,嫌贵转身就走,“这么好一个木塔,花50块钱也能算它贵吗,我宁可每天都花钱去看它,可惜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连达喜欢这些古建筑,他画破庙、牌坊、古桥、塔楼和古镇已经很久了,早年他开了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但从1999年起,他每年至少会两次放下工作穿梭在山西的各个小乡村间。前几年公司倒闭了,连达开始专职写作,已经出了六本关于古建筑的书,其中一本,专门教人如何画古建筑。
画木塔对于连达是一种享受,有时候换个角度,有时候着重画斗拱,光是待在木塔边,他就很满足。
在塔下往上看的时候,480朵斗拱,54种不同形态,宛如一簇簇盛开的莲花,古人形容是“百尺莲开”。
几十年前,梁思成专程看过这木塔,曾感叹“不见此塔,不知木构的可能性到了什么程度”,在《闲谈》一文里他写道:“今天正式去拜见佛宫寺塔,好到令人叫绝,喘不出一口气来半天!”
为了更好地呈现古建筑的古朴、沧桑和结构之美,连达选择画画。绘画能让木塔或是破庙,从杂乱的民房包夹中,从垃圾堆和厕所的旁边,从空中蜘蛛网般的电线下,剥离出来。用钢笔勾勒出古建筑的结构线条,干净完整。
“你这人一把年纪了,玩儿心还不减”
聊起历史和古建筑颇为健谈的连达,在生活圈子里,很多人对他的印象是“不爱说话”“孤僻”“乏味”“没什么本事”。连达不愿意浪费时间寻热闹,有人约他去山上,他一看,这哪里比得上太行山,他穿越长城走了那么多山,这小山包,不稀罕。也有人约他去亭台楼阁,水泥做的仿古建筑,“我都不拿正眼看,去那地方干什么,一千多年的真正的古建筑我都看得差不多了。”
第一次领略到古建筑的美,得回溯到1999年。连达二十出头,还没想清楚未来要干什么,一个人走了北京、山西、陕西和河南,把先前听说过的地方都跑了。逛完了著名景点,连达各处溜达,走到一座乡村的古建筑前,从此打开了长达20年的寻访古建之旅。“一个院子里,绿树成荫,没什么人,斗拱飞檐,柏木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我觉得在这里面多坐一会儿,比在外面逛商场舒服多了,就越看越爱看。”
不同于一处孤立的断壁残垣,村落里的老庙,已经完全融入到了生活,“时间继续在这累积,你感觉活生生的历史就摆在面前”。庙宇有的变成了学校,有的用作仓库,有的在上头挂着一个喇叭,不时传出粗犷的男声:开会了。
最初,他买不起相机,就决定用画画来记录下这一切。画建筑最重要的是透视,没什么绘画基础的连达,对着一个个古建筑观察、描摹,从一开始画出来是歪的、畸形的,慢慢自己摸索出“野路子”,技法越来越纯熟。但连达给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古建筑爱好者,他并没有太多时间花在画画上,“我不追求在美术这条路上走多远,只要能表达出我所想表达的东西就可以了,画笔恰巧是我这种热情的宣泄渠道。”
连达觉得自己就像个城市里的隐士,除了家人没人知道他的本领。为了搞清楚古建筑的年代、结构和审美特点,他的闲暇都用来学习建筑、壁画和塑像结构、用线和用色的特点,要研究的资料太多了。而每年都要出去画古建筑这事儿,在周围亲戚朋友眼里,觉得是贪玩,“他们就觉得你这人一把年纪了,玩儿心还不减(笑),东北话讲叫没长心。”
但连达十分笃定,自己在精神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还有啥犹豫的,挺过去再说嘛”
每年有两个时间段完全属于连达,通常是春末和秋初,加起来一个多月,这时候天气尚好,方便在塔楼底下一坐就是半天。
妻子王慧理解他,虽然没跟着一起去画古建筑,但连达带着她走过很多次长城,两人在长城上举行了婚礼,邀请了喜欢长城的网友们。“你想生活每天都是工作,工作,然后挣钱养家,能有自己的爱好的人很少了,能把自己的爱好做成一个事业的人太少了,他喜欢这个东西,并且这个东西好。我说我自己已经没有梦想了,我为什么不支持你的梦想?”王慧说。
于是连达在这每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得以逃离平铺直叙的日常生活。平时他在家里“给父母当乖儿子,给妻子当好丈夫,给孩子当好爸爸”,只有出去画古建筑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身份,全然只顾自己的兴致,一个人,背着比头高一截的包,找找破庙,一画就是一天。
村镇之间,有时候隔很远,他不得不走很久,脚磨起了泡,无意识往前迈步,“挺遭罪的”。遭罪的不只是在路上,为了省钱,或有时候是根本没选择,30块钱一夜的乡镇住宿是经常的。有时雨水哗哗往下流,迎着骑上去,身上到底是汗还是雨都分不清,被雨逼得躲在了没门窗的破房子里,倒下就睡着,一觉被冻醒。
他睡过公路边废弃的汽车修理铺,也睡过10块钱一晚上的旅馆,床单颜色看不分明,连达衣服不脱就躺下,浑身酸痛,睡醒了天一亮就出门,一坐好几个小时,为了省时间总是吃太谷饼——这是山西特产,随便一家小卖部就能买到,比面包不容易长毛,又不是特别干——曾经他连续20天每天都吃,吃到反胃。
下雨的时候就画不成,“像双手被缚住了”,雨停的时候,又担心下雨,最后都画得仓促。“以前我在山上露营的时候,甚至都遇到过差点掉到悬崖下面去了或者是遇到野猪了这些事情,我也都很坦然面对。我想,既然你把自己都给派到这儿来了,你还有啥犹豫的,挺过去再说嘛”。(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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