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的风骨气韵 ■李会贤

主角作者：陈彦出版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时间：2018年6月

《主角》是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作者以扎实细腻的笔触，尽态极妍地叙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人生的兴衰际遇、起废沉浮，及其与秦腔及大历史的起起落落之间的复杂关联。其间各色人等于转型时代的命运遭际无不穷形尽相、跃然纸上，既发人深省，亦教人叹惋。

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完整地读过一部大块头的小说了。近日朋友送我一部长篇小说《主角》，说是写秦腔戏剧界事儿的。因对秦腔不甚有兴趣，便掷之案头。一日得闲翻了几页，不料却深陷其中，随着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情仇恩录，欲罢不能地和他们交织在了一起。

小说以改革开放为大背景，将具有千年传承和血脉延续的秦腔在传统与现代、兴盛与低迷、高雅与媚俗、个人与时代的反复较量与撕扯中娓娓道来。同时，将围绕这门古老艺术引发的一些人和事，生动地呈现给读者，再现了三秦大地上这个群体的生活百态、人情世故以及他们的风骨气韵。

忆秦娥是《主角》中的主角，也是作者陈彦先生创作过程中落墨最多的人物。有贫穷辛酸的墨，有倒霉悲伤的墨，有坚忍顽强的墨，有委曲求全的墨，更有大智若愚的墨……从表面上看，她似乎不谙世事，表现得迟钝、愚笨、不懂应变，以此构成其最鲜明的性格特征——“傻”与“瓜”。11岁时，她就幸运地被招进县剧团学戏，但由于一次意外事故受到连累，差点儿被退回老家山沟里去，在好心人的斡旋下才留在剧团做了个烧火丫头。从此，她憋着一股子劲儿，在“忠、孝、仁、义”四位老艺人的教化下，一点点“蛹化蝶”“鱼化龙”……经过数年的勤奋拼搏，终于名声大振，成了秦腔小皇后。红火背后的窝黑事却随之而来。由于秦腔传统文化受到市场冲击，她无奈去茶社唱戏糊口，其间有人出一千万“搭红”，她却认为不义之财不能取断然拒绝（此时的她正急需一大笔钱要给儿子治病）……当别人都在忙于改行、下海时，她却近乎呆痴般地汗洒练功场。当秦腔艺术迎来复兴时，她即刻以完美的形象曝亮在全团人面前。有人说，她总是在别人都不经意时，为自己的下一次腾飞插上了翅膀！其实，忆秦娥的成功，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善良。当儿子确诊为智障时，她没有埋怨没有抛弃，而是细心呵护；当得知前夫刘红兵落难后，她执意前去看望并给予救助；当和曾经给予自己帮助与培养的胡彩香、米兰老师久别再见时，她流露出的激动和喜悦，无不印证着她的真诚。由此可见，忆秦娥是苦难的，也是幸运的；是柔弱的，也是雄强的。

“演员这个职业，永远不服别人比自己唱得好。尤其是主角与主角之间，连旁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差距，自己却一无所知。”另一主角楚嘉禾就是这样，总认为自己哪样都不比忆秦娥差，就是领导、同事和观众太抬举忆秦娥了。岂不知，忆秦娥的被抬举是由她的气韵使然。她的身上，始终透射着一种包容与接纳，一种坚韧与执着，这便是她的气韵精华所在。这种精华来源于她少年时期极其恶劣的成长环境，来源于她对事业始终如一的精做与追求，更来源于她对名利和物质的淡泊与不屑。而同样出落得很漂亮的楚嘉禾，天资足够聪慧，但恰恰由于其优越的出身和不良的家教养成了咄咄逼人、好高骛远、爱慕虚荣、心胸狭隘的戾气，致使她经常拿别人，特别是忆秦娥的苦难、难堪、无奈取乐，以此为自己的“幸福感”增值。

小说扉页上，作者虽然写下了“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的提示，但在现实生活中，书中人物秦八娃的原型却比比皆是。这些人物的风骨气节，在作者笔下无不入木三分。秦八娃虽身处穷乡僻壤，在世俗人眼里，这个相貌有些丑陋的人简直就不值一提，但他却是一位真正把人、人性和人心读懂、参透了的人。他给了《主角》极大的能量，树起了全书的浩然正气。他为忆秦娥量身打造的原创剧目《同心结》，以忆秦娥亲身遭遇为素材，把她为拯救自己智障儿子的坚强与母爱表现得淋漓尽致，将拜金与人性的扭曲缠绕、高贵与低贱的价值混淆、生命与人格的平等呼唤、传统与现代的多维思考完整地呈现给读者。每当忆秦娥遭受命运重创、低迷不振时，他都酷似哲学家，醍醐灌顶般地浇醒她：“人哪，做啥事都得把握好个度。一旦把度把握好了，即是天翻地覆了，你还是你。”当忆秦娥遭到恶毒的网络攻击和黑信举报而痛不欲生时，他对病床上的她说：“一个人能享受多大的荣誉，就要承受得起多大的诋毁；能承受多大的诋毁，也就能享受多大的荣誉。”这些经典之语，何尝不是说给我们每一位读者的！

小说里刻画了几位秦腔剧团的团长，也都是非同凡响的领导者。县剧团朱团长说，“戏班子里人精多。做这些人的工作，那就是一半哄人，一半哄鬼。不哄，好多事当下就折不过弯嘛”；省剧团单团长则认为，剧团这种单位“硬柴”多，只有拿“软绳”才能捆住，他的管理名言是“软绳捆硬柴”；还有丁团长，也有一句名言，“见识多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而薛桂生团长的管理理念只有两个字：“尊重！”他们各人都有自己的小阴谋、小花招，但共同特点是心态阳光、任人唯贤，把秦人那种诚实憨厚中透着精明狡黠的做事风格刻画得惟妙惟肖。

“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主角》在我的阅读史上无疑刻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任何丑恶，在单纯、阳光、敢于直面现实的人面前，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我十分敬仰从逆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周遭给的破坏越多，用心越苦，挤压越强，甚至有恨其不亡者，才可能使其成长得更有生命的密度与质量。”这是作者写在《主角》后记中的话，抑或是秦人生生不息，不断奋进的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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