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幸福 陕西马玉芳

二零一七年十二月的某一天，年过九旬的父亲病情突然加重，神志恍惚，言语不清，自己已无力站起来了，可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站起来，站起来走……”春节前后，我两次去看望父亲，每次都要嚷嚷：“站起来，怎么站不起来”。每到这时，那个一向硬朗坚强、藏爱于心的父亲形象便在我的脑海中一次次闪现……

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大半辈子都在离家很远的乡村工作。七七年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我正好毕业返乡在家劳动。当他得知恢复高考的消息，便几次三番写信让我参加高考。说实在的，那时的我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怕考不上给家里丢脸，即使近在身边的中学在组织高考复习班，我也没敢奢望参加。直到只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在父亲的再三催促，甚至是呵斥下才去了复习班，报名参加了高考。幸运的是，我被汉中师范学校录取了。

我们的上学费用是全免的，学习几乎成了学校生活的全部内容，所以对父亲的记忆往往也是一些“平安”、“勿念”之类的书信来往。直到有一个寒假快结束的时候，父亲听说有一家单位的公车要去汉中，是他过去教的学生在开，便求个人情把我捎带去汉中以节约点路费。车马上要走，我急忙收拾完行李箱正愁怎么搬走这个庞然大物时，我的父亲不假思索地扛上皮箱就走，我急忙在后面跟着，只听他说：“你前面快走，让司机等一下，我马上就到。”我只顾赶车，便飞也似地向街上跑去。我家距离街上还有近一公里，我很快赶到了，司机满脸微笑，说：“叫马老师莫急，我等他。”我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子佝偻着，踉跄着，一步紧似一步地在那段斜坡上晃悠，我心里一紧，放下提兜，急忙往回跑，等跑到跟前，却什么也做不了，还被他急喘吁吁的责难几句：“回来做啥，车走了咋办？”我跟在后面，看着那颤巍巍艰难前行的双腿，只恨自己是个柔弱的女子，彷徨间一行泪水悄然而下。

车把我送到了学校，安顿好那个死沉的皮箱，又一次回想起那一幕，我几次难掩情绪，以至潸然落泪。父亲在家里一直是饭都不会做的，重活累活都是母亲和两个哥哥干。我不知今天年届五十且柔弱体单的父亲是哪来的力量，将这个足有七八十斤的皮箱扛着坚持小跑了近一公里路。我无数次的埋怨自己，为啥要装这么多东西。

父亲在单位上班是难得回家的，一是路远，二是文革被整怕过，领导在校自己从不离校。听母亲说，一次父亲刚到家，正端碗吃饭，二哥说：“二妹给你来信了”，父亲便接过信拆开来看，看着看着，便突然起身向街上跑去，一屋大小被搞得稀里糊涂，只好丢下碗等他回来。原来，我在信上说到了“方便了给寄点钱来”的话语，让他顿时着急起来。寄完钱回家后，母亲责难他不告诉大家是啥事，结果他才说：“我给玉芳寄钱去了。外面上学没钱有多难啦！”从那以后，每次写信要钱，我都反复说“现在还有钱，放假前寄点给我”之类的话，即使如此，他也总是在放假前一月有余的时候就把回程的路费和日常零用寄来了。

父亲得病开始是瘫痪了的，但他坚持自己一毫米、一厘米、两厘米的移动，将近半年的坚持，最后竟然能拄着拐杖行走、上桌吃饭、解决内急，这样一直坚持了六年，直到过完九十岁生日。现在是自己动不了了，但依然坚持着自己用勺子，端碗，擦口鼻。我们的父亲，四世同堂，子孙绕膝，三餐不落，在外工作的子孙回家，他老远都会面带微笑招呼大家。我体会得到他的幸福感，虽然无法言语，虽然表达十分有限，但犹如电波，犹如信息，犹如心灵感应，清素淡雅，悠远绵长。但愿人长久，平淡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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