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酒香与墨香

◎杨萍

小时候对白酒的印象，是绿色玻璃瓶的西凤酒。白色的标签上有一只红色的凤凰，除此之外，还标明了酒的配料，酒精度数，生产厂家等。我自是不敢品尝的，一方面来自于父母的威严，另一方面是不敢尝试酒的威力。对于白酒的凛冽，从小生出一种畏惧。

父亲好客，过年或过节，总会拿出他珍藏的西凤酒招呼亲戚朋友同事。我一直不明白，这小麦玉米高粱大豆的，怎么能生产出如此通透的白酒？参加工作不久后，有幸进入西凤酒厂参观，我这个从未饮过白酒的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白酒的灼热和辛辣，感受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热情。后来渐渐发现，凡是有人聚集的地方，总会有西凤酒相伴，这俨然已经成为陕西人的西凤情结。

2018年10月的最后两天，我有幸跟随一些喜文弄墨之人，再次来到这个叫柳林的地方。连绵不断的关中原上一马平川，房子树木在眼前不断穿梭，深蓝色的天空上几朵白云正飞向遥远的天际，杨柳依依，柳树成林，多么美好的地方。在这块因酒而著名的土地上，大地因为雨水和阳光的不断交替而富饶，播种与收割，饱含着一辈辈人的期待与喜悦。土地慷慨，让它的子民们得以安居乐业，开启智慧之门，酿制出一壶壶浸染着半部华夏文明史的琼浆。据说西凤酒也只有当地的粮食和水才能酿出它的醇香，生于斯长于斯的粮食也跟人一样，吸收和传承了一方土地的精华，验证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从沉甸甸的枝头到颗粒归仓，从一颗颗饱满的谷物，变成酒曲，再经过蒸馏，发酵，保持了独特的香型。这地下流淌涌动的水，带着本土的甘甜与丰富的矿物质，催生了谷物的演变。

我是不会饮酒的，往往与爱酒的人一起时，看他们豪饮，心里不免有几分羡慕。有时候也经不住人劝，几杯下肚，便觉得喉咙如火在烧，火苗一路蔓延，直抵胃部，又伴有几分头晕，飘飘然的，像踩在云朵上。诗人们是爱酒的，酒入喉，诗意来。从古至今，多少伟大诗人一路豪饮，一路高歌，性情里自由奔放的一面犹如白酒汹涌，酒让他们的心灵得到最大的释放，成就了千古绝唱。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顺着喉舌流淌的酒，打开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寡言的人轻松跃过自设的藩篱，热情的人成了酒的使者，一杯杯透明的酒里，盛放着接纳和悲喜，辽阔的草原上万马奔腾，平静的湖面翻江倒海。举杯的刹那间，人人都成了英雄；几杯下肚后，所有陌生都成熟悉，每个人都有了气吞河山的英雄气概。举杯邀明月，风月揽入怀，生活里的挫折悲喜顷刻间都不复存在，脑海里涌起一种理想与浪漫。酒逢知己千杯少，一切尽在不言中。酒杯的碰撞，碰出了生命里的豪情万丈，激发起无畏无惧的信心与勇气，有了“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欣喜，有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豪迈……

这谷物啊，就这样以另一种形态在人的心间辗转，把酒言欢间，灼热的酒温暖了身体，一杯杯澄澈剔透的液体成为人情的纽带。有时想，一滴酒要走过的路，同人一样，经历着成长，碰撞，收割，筛选，蒸煮，贮存。我们都是尘世里的一颗谷物，一生都在渴望酝酿成一滴美酒，把情感思绪压进密不透风的坛壁里，沉默着，汇合着，蠕动着，酿制出人生的幽香。酒是生活的奢侈品，高于柴米油盐，高于我们朴素的日常，就像文人们的读书写字，劈开嘈杂与纷陈，用心独酿，才能酿制出绵长甘醇的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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