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之追溯文化之拾遗 读徐岳先生长卷散文《我的周原秘史》有感

◎阿探

推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原动力，无疑是文化思想的沉淀与流变。就个体人生影响而言，更多的则是童年期文化种因的萌芽与潜滋暗长。被西岐文学后生敬仰的徐岳先生，以长卷散文《我的周原秘史》展示周文化之“和合”心态，阐述了文化与人生隐秘关系，在对过往岁月的追溯中，为我们拾起那些久远的已经逝去的周文化遗存。

“文化，是一种包含精神价值和生活方式的生态共同体。它通过积累和引导，创建集体人格。”余秋雨关于文化的定义是准性的，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深层内涵，无疑是准确的。同样，从这个意义去理解徐岳先生数十万言的《我的周原秘史》，亦是恰切的。因为无论是陈忠实先生的长篇小说，还是徐岳先生的长卷散文，都是关于文化的乡土凝结，都是一种秘史的存在。

三千多年前的周文化，悠远的《诗经》里遗落了许多周人的精神风姿。徐岳先生思绪与《诗经》相合吟唱，追溯了周初民之初心情怀，奏响了人生的周韵序曲。《诗经·周南·芣苢》展示天人合一之境；《诗经·小雅·出车》好似古公亶父开启周原之雄风昭示；《诗经·大雅·绵》是古公亶父迁徙之旅留给走马岭的颂歌，“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是古公亶父为王业开辟道路；《诗经·周颂·天作》展示的是周人创业与治理观念，呈现的是“中国版图”与“世界城市”所拥有的博大胸襟。箭括岭下的古卷阿之地——周公的采邑，周礼德治数千年深入周原人的日常之中；历史在周原大地留下了不少古迹，周文化亦融入周原人的血脉中。徐岳先生作为周王朝姬姓的分支徐姓家族一员，家族史亦构成民族史之一分子。

文化既在庙堂之上，又在江湖之远，还有更多内容融入乡土民间得以流传。文章正文部分，每篇以周原民谚作引，事实上是周文化进入乡土生态数千年的验证与无形载体。祖母口中的无穷尽的“口嘙子”，承接着和谐的内蕴，教化引导着童心正道，与《诗经》相较，更贴近民间日常。这其中蕴含了朴素的哲学、艺术与审美，也影响着徐岳的人生走向。第一个“老师”是祖父，他言传身教，是文化传承和处世的启蒙者；敬字惜纸，识草读书，庄重拜师，直面生死等等，依旧是周文化核心的遗存。第二个“老师”是父亲，是将世界与文字联结的正式启蒙者。父亲经历过“西安事变”“绥远起义”等重大历史事件，虽没有陪伴儿子成长，却终究成为儿子心中的英雄。幽静的黄家祠堂，遥远的读书记忆，一方静态之外的世事格局变化着。时局态势的变化，引发了徐氏家族的恐慌，两代人销毁着旧的遗存，因着一贯的中庸拒绝着与新力量的过深接触，成为家族历史永远的憾事。伟大的历史演进中，数代人经见着，以固有的方式迈进新的时代。对于今天的人们，这一切成为久远而让人喟叹不已的记忆。

祖母、母亲把思念活成一种生命的持守。处一方乡土的周人照旧谨慎过日子，以不变应万变。宽以待人，与人为善，是周人不变的生命理念。这种持守中，迎来了父亲的来信，未来的日子终得安妥。童年记忆中五爸的犹豫，错失了改写人生的良机。母亲有着传统女性的厚德温润，她把沉重的生活及情感挫折，转化为诗性的生活。儿子远行见父亲，为她带回了生命的终极安妥——她在父亲的心中依旧占据着重要位置。毛腊草的记忆，是关于考学的珍藏。一所小学三个人的备考，多年以后的人世沧桑，有着泣血的苦楚，毛腊草止住了岁月的流血，抚平了岁月的创伤。

身为教师的徐岳带领一帮青年入秦岭挖药材，数十年后再相聚，柏无语，花有言，一群老者白头欢。周人拒绝偏激，徐岳远离是非，周文化影响之使然。给娘“打怕怕”，是周人孝道的回馈；为娘养老送终，血脉相连亲情绵绵延展。周礼重生死，人间重晚晴。在悠远的《诗经》中，在周人数千年生生不息的日常甚至庸常中，周文化已经化作了精神价值的依存及生活方式。比如葬礼的意义并不在于葬礼本身，而在于慎终追远，在于向后世的普及与推延。

对于周原，徐氏家族数代人生，无不是一种身体的位移，无不是一种精神的依托。乡土在变，唯一联结乡土的乡愁不变。因为这是一种血脉的联结，一种安放精神的联结。与其说徐岳以追溯岁月之过往的方式回归周原，不如说他是以精神依托的方式剖析着离开与回归的界限。心有故土，身无他乡。

几年前在古卷阿之地的周公庙，曾听徐岳先生讲起过这部大散文的有关片段。今读罢，顿感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秘史、徐氏家族的秘史，它更是上三代人的精神价值与生命方式的一种呈现，是周文化与民间个体人生的血脉融合，是文化在乡土民间的存在生态的呈现。徐岳先生何以把握住平和的人生？周人贵和，持守中道，处世不偏激，可得生之安妥。

对岁月的追溯中，有些精神上无形的东西不再呈现，而成为弥足宝贵的记忆珍存，特别是散落于乡土民间的文化变体，已经或正在消失中。比如，作者还有记忆残存的“口嘙子”，这是周人先天启蒙的诗性教育，今天已消失。从这个意义上讲，徐岳先生的这部大散文，无疑又是一部周文化的拾遗。事实上文化之传承，还有一种经久的方式，叫口耳相传，属于周人生命的“口嘙子”，依旧是慧通天道自然的文化存在。

徐岳先生这部长卷散文，结构设置取法古典，具有中国式审美的婉转多姿，温润如玉。开篇以《诗经》内蕴调动情绪，勾勒出周文化在周原的处处人文胜迹遗存，勾连起周初民的精神本初，温婉雄壮；进入正文则每篇以周原民谚作引，周文化之民间生态“口嘙子”遥遥说起；接着进入不安、沉闷之绵长；“天外来信”又呈柳暗花明；战争时代的童年，哭泣的周原惊心泣血；母亲的音乐生活如天籁之音；毛腊草的记忆，沧桑而进击有力；流浪者之歌隐忍愤懑；“打怕怕”之歌幽婉绵长；走出周原，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豹尾收势有力。整体静态展开中暗流湍急，动静相宜，终归和谐，全文呈现古典文法、内质美、内撼力。文本取材精当，撷取幼年、童年、情感养成、沧桑流年、时代之痛、人之终期、乡愁安放等影响人生的核心点滴，汇成一曲精神流脉，可谓匠心独具。

悠悠岁月逝，沧桑化坦然。《我的周原秘史》追溯岁月但并不迷恋过往，而倾力于文化在人生历程中的变通之道，实际上是为了直面不可预知的未来。这也是数千年变化之不变之道，是谓天道之恒常。

（阿探：青年评论家，陕西文学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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