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多亏了父亲

那些年，我们家还在农村，读书要拐好几道弯，翻好几座山，每每放学回来时，都是月上中天，弯弯的月牙在清清爽爽的天上挂着，随着我们一路移过山梁，飘过树梢。远处的炊烟，牧归的老牛，鸭子的叫声，小孩的欢闹声从村庄传来。父亲总会在半路上来接我们。我坐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姐坐后面，我的小脚不停地踢着，不停地跟父亲说话，零碎的话让父亲总笑我，说跟我走夜路不怕，因为有个小喇叭。我就笑，一会儿逗后面的姐姐，一会儿又看远处的天空，再看看路两边黑黑的山，突然有点莫名的恐惧。要知道我们那山脚下的村庄从来不缺故事，神仙鬼怪总在月黑风高的雨夜或星月无边的草丛或树梢出现。

那些年，我总喜欢一个人去县城的图书馆看书。那时的县图书馆在大会场的三楼，木地板，走路咯吱咯吱响，古色古香的，挺好看挺温馨的。坐在里面，我看小人书，看少年科学，看少年文艺，看儿童文学，看一切跟我的生活和我的人生相关的书，我不断地从书里面看外面的世界。我总在想，外面的世界肯定比这里大，比这里圆，那里的夜空是湛蓝如蓝宝石般的吧。父亲总在我看书回来后问我看了些什么，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有什么想法，甚至逗我讲故事。还给我讲舅舅的故事，说舅舅读书不努力，后来成了小货郎，常挑着一担货走街穿巷。有一次下大雨，山高路滑，小货郎脚下一滑，人从山腰滚到山脚，货倒了一地。小货郞也不管是不是县供销社的货，担子一甩就回家了，从此发奋苦读。高考一恢复，舅舅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他乡，大学毕业后成了作家，成了当地文联、电视台的顶梁柱。那时的我一脸好奇，人都说孩子的性格和行事方式随舅舅，我该不会像舅舅那样在经历某件事的刺激后才发奋读书吧。

那些年，我读大学，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看啊写啊，对未来充满彷徨。毕业后我还是去了乡镇中学教学，黑黑的山，沉沉的雾，绵绵的绿野，无边的落寞，吹口琴，弹吉他，写心事，看风景，就这样年复一年。父亲总说，谁都想不平凡，可谁都又平凡着，你想有所作为，那你就努力，你走到哪，我送到哪，你是我儿子。我对父亲说，爸，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你能让我出去闯闯。父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一个雨日我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去了长沙，那个梦起飞的地方，在雨中寻了长沙铁道学院一个自考班住了下去，早出晚归。父亲隔不久就来电话，问我怎么样了，吃饭了么，好好复习，能考上就考上，不能考上你还可以回来教书。只是那时的我没有给自己退路，咬牙坚持。出分数线的那天，我给父亲电话，爸，我上线了，话一说完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了。那时爸爸好高兴，我儿子不错，考上了，我就知道我儿子不错的，有志气。

那些年，我读研究生了，好兴奋，提着行李，背着背包，东看看，西瞧瞧，看广西大学那如博士帽的综合楼，漂亮的荷花塘，还有绿树掩映下的教学楼，特别是那图书馆，那么多的书，一排排的。桌子，椅子，一趴下去就不想起来。写论文，看专业书，累了就直接看小说，玄幻的，仙侠的，鬼怪的，一切过得很淡然。

一天，导师叫我到办公室，说要给我个练笔的机会，要写四到六万字的调研报告。我心里咯噔一下，玩这么大啊。我就天天跑图书馆，虽然那时写的和想的都很幼稚，但多亏那次，我才有机会走入那个大型的学术会议，去西安交通大学听学者们思辨。那天，来的有中科院的书记，陕西科技厅的厅长，西安交大的学者，全国各地的学者，我的左边是教授，右边是博士，后边是专家，我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从那以后，老院长就不停地给我科研任务，导师也不停地指导我。科学，人生，社会，管理，政策，思维，我在那一道一道的沟坎中行走，有时困惑，有时迷茫，但更多地是清明。我能把自己的思想以一种新的构架以文字的形式排列在笔下。我的心中有了自己的世界。我的变化让父亲很高兴。

后来，要分别了，依依不舍广西大学的一切，在导师和老院长为我饯行后，我来到了西江边工作，在工作中学习，在学习中思索人生。不解中总会有那么一点迷茫，父亲总说，没事，往前走吧，走你想走的路，也许，这路旁人不理解，但只要你自己走得踏实走得如意就行，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能按自己的意愿生活就很不错了。走自己想走的路，过自己想过的人生。我是穷，可你莫笑少年穷。

那些年，如果没有父亲的鼓励，想必我还在山村里迷茫。

（肖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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