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谢娘

潘捷参军照

潘捷离休照

《初冬》1954年潘捷

《小男娃 》1955年潘捷

《云岗睡了》1957年潘捷

○陈云岗

人到生日时多受到祝贺, 祝贺他来到人世间,这一点古今中外都是如此。但祝贺什么呢？无非是祝贺快乐、健康、长寿一类，亲朋至爱间，送点礼品、见个面、喝个酒，说些溢美之词最为平常。一个人来到世上,当然是值得祝贺的。而且随着年龄增长，逢着整数之到来，愈发受到关注。因为人生实在不易，即便平常活着，能躲过无数的意外伤害、能幸免于无数的社会起伏，你还在，你还一切安好，就凭这一点就值得祝贺！

中国人讲究生日过九不过十。例如所谓60大寿，要在59岁时过。老夫我今年即是，即所谓“60”大寿。以前我每次都在心里谢娘，今年不同，我要在我生日时写一段谢娘的话，因为她，才有我的生日。

我的娘, 名潘捷，天津人。1947年入北平国立艺专学绘画。据她自言，徐悲鸿先生常对她素描判出“数一数二”的分。但不久，她便随几位同学一道在通县报名参军去了。南下北上几年后，又回到已改名为“中央美院”的学校，直至1954年分配去了陕西。一晃，已六十余年过去，今年八十有六。

很早时，看到过老娘生了我后的一段日记：她欣赏了半天睡熟了的我，然后写道：我相信，他将来一定是一个雕塑家。后来，她画了不止一幅我熟睡中的写生。

老娘一生，随着老父的坎坷而坎坷，历经了六十年间中国的所有运动，直至1966年“文革”时全家被遣回苏北的原籍，真是不堪回首！但她是坚强的。她自小在大城市长大，且学的又是美术专业，但回到农村后照样吃糠咽菜，推磨磨面，喂羊养鸡。

1970年代初，她独自一人坚持去原单位要求就她受牵连的问题落实政策，漂泊奔走于各政工部门间。常捡拾菜场收摊后的菜根枝叶与宰鸡杀鹅后的些微下水，寄人于屋檐下，烧饭煮菜以度日。就便如此，她还挤出几角钱从陕西买几只白面烧饼寄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个儿子。我记得，每次从邮局里取到烧饼，便抱在怀里，享受着阵阵的面香味。因为那时的苏北，吃一口白面是非常的奢望。

老娘是热爱她曾热爱过的绘画的。她离休后还常画写生，且多次冒大雪去画雪景。画回后，罩上塑料纸贴在墙上自赏。有一度，曾经贴满一墙。前几年，我终于为娘印了一本画册。老娘喜悦而又遗憾：哎，有啥价值，无名之辈的东西，谁看呢！

在老娘画集编后记中，我这样写着：“将老母亲的小画册编印出来是我的心愿之一。老娘一生不易……好在，当年的童子功与热爱美术的初衷未改，一直在画。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老人家自上世纪四十年代起，历经半个多世纪留下的各时期作品，虽然不多，也非惊世之作，但却时断时续地坚持画着，并且一生经历了许多迁徙与颠沛，这些画却还保留了下来，也算是奇迹。老娘应该说是当年受的是正规的科班训练，独偏爱水彩一科，于是数十年来画了不少的水彩，且多是写生。为写生，老人家多年来常常在暑热之中，或是冬天的严寒中，带着画具与小板凳，坐在公园里画写生。这种活动一直持续到她70多岁时……老娘作品的风格与手法，谈不上有多少特色与创新，因为她并不知道当今水彩画的方法变化有多大，手法有多多样，她就是按当年学的一些老办法一直在画而已。就这样，她一点一点地记录了眼中的风景与心中的美感。画的怎样不重要，关键是画了。这次给她编画册，老娘多次说，少印一点送送熟人老朋友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名家名作，谁要？不管谁要，在我奔六十岁的时候，能为老娘整理画作并印出来，也是一种义务与趣事吧。”

老娘有了孙子后，又全身心地带孙子，并为孙子放下一切。

老娘有句口头禅：睡下比死还难！原因是人老了，睡前要将夜里可能用的东西一应地摆在床头。水壶、手巾、杯子、药品等等，于是只有到了临睡时才一样样地想起来，再一样样地取过来，一趟趟地开门关门，摸索着一趟趟地洗手、开关水龙头，走着走着便念叨：唉，睡下比死还难呢。

如今，我娘每日一切自理，买菜、做饭、散步皆可。隔几日便电话数落我一通：吃了吗？别感冒！多穿点，坐火车，少坐飞机！你不能不去吗？哎，离你地球不转啦？我都好着呐，你甭操心！

我都“60”了，还有老娘呵护，真是踏实。我有什么资格过生日？惟有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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