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看戏 汪礼君

那年初冬的一个周末，几位朋友相约下乡采风，去看民间戏曲，便欣然前往。

所向何处？商州牛槽。两辆轿车驶出前车岭，经杨斜下高速，七拐八弯，几上几下，山越来越大，路越来越窄，眼前越来越敞亮。原野一片橘黄，林木删繁就简，岩石铁骨铮铮。白墙黛瓦的房檐下挂着一串串金灿灿的苞谷棒子，山民端着大老碗蹲在路边“嗞嗞”吃饭，安逸得不得了。

几经转折盘旋，终于抵达秦岭深处的秦王山下，牛槽西联村。入乡问俗，先找牛槽。村主任领着我们来到一清泉白石间，指着一块大石头说，上边有一头老牛喝水的图案。仔细一看，颇有几分形象。再问村主任的名号，他笑着说：“叫名字记不住，就叫‘狮子’好了。”想必是耍狮子的高手。说话间，“狮子”家熬好了一大锅洋芋糊汤，木柴铁锅煮的，一人一大碗，让人吃得直打饱嗝。

吃饱喝足，得干正事了。“狮子”带领一班人马，走进一座闲置的小学，掀开一间教室的门，打开一只落满灰尘的大木箱，几位老乡翻箱倒柜，对着镜子浓妆艳抹，穿上古戏装，很快扮上了。炉火烧旺，锣鼓敲起，叮叮咣咣，好戏要开场了。只见一位少妇红衣霞帔，挑着缠着绸子的扁担，边扭着边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花鼓子好唱口难开，樱桃好吃树难栽。要吃樱桃先栽树，要打花鼓子抹下脸来。昔日唐王多有道，他将花鼓子传下来。程咬金先生掌板鼓，史太公先生打大锣。只有罗成成扮小旦，徐茂公先生唱末角。单丢小丑无人唱，唐王爷急得没奈何。头上忙把皇冠取，身上忙把蟒袍脱。画一个花脸唱丑角，唐王天子就是我。嘻嘻哈哈笑开怀，恭喜主东发大财。

有了开场，好戏连台。一个人能唱，唱的是一曲《十绣》。“一绣广东城，城里扎大营，绣一个曹营点三军；二绣花世界，街上好买卖，绣一个荷包望郎来……”如泣如诉，如梦似幻，道尽古时妇女的生活与日常，寂寞与向往、苦难与梦想。

两个人能唱，唱的是老娘要出门，交代两个女儿好好干活，两个孩子忙得做游戏，童心不能泯，回来遭罚跪。

男女能唱，唱的是小贷郎逗耍小寡妇，赔了胭脂，贴了首饰，还是不能得手。

现代戏也能唱，唱的是小伙子要出门打工，向媳妇许愿要好好挣钱，回来盖新房、买小车，给媳妇买花衣裳。

四五人唱得更热闹，老汉扮成老奶奶，想教训几个孩子，却被孩子们耍了……

不一会儿，小学校里便挤满了人，一个个脖子像鸭子一样伸多长，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是哪个演的，那是哪个扮的，显然都认识。看到高兴处，哈哈大笑；听到黄段子，扑哧一笑。还有人听到别人笑了，也跟着痴痴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似乎山风都在笑，河水也在笑，云开日出，冰消雪融，到处都是暖洋洋的。

唱得全是方言，我们听不大懂，大多是老腔老调，古风犹存，也有新风新声，与时俱进。依稀听得出字字唱的是劝和劝善，句句传的是高台教化。看得出演员个个很投入，女的屁股拧得欢，好像自己的男人当了官，男的笑声坏坏的，像是灌了几口烧酒。

我们连连夸好，“狮子”却在旁边倒苦水：“要想生气，领一台戏。”为了组织唱戏，他放弃在外面开厂挣大钱，回到老家，钱不好挣不说，还为组织演戏淘了不少气，受了不少难。他的理想就是把花鼓戏一代代传承下去，再发展乡村旅游，让山里人都富起来，过上好日子。

近些年，经市剧团发扬光大，商洛花鼓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扎根在民间的草台班子仍保留着古朴风貌和泥土气息，如同顶着露珠的山间野花，点缀在寂寥的山野，装点着式微的乡村，娱悦着山民。现在，山村慢慢变空了，戏骨们一天天老了，需要赶紧将那些山花采撷回来精心培育，丰富我们的文化大观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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