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立冬天气了。晚饭后在公园里溜达,人不是很多。林荫道上除了斑驳的灯影外,更多的是凌乱的银杏叶子。草坪上落叶成冢,不起眼的国槐叶子随意撒落着。看着日渐萧索的银杏树,踢踏着草丛里软绵绵的树叶子,思绪又回到了老家的山前屋后,回到了家乡的小树林。
我的家乡在商洛农村,房前屋后到处都是上百年的核桃树和柿子树。霜降过后,地面上梧桐叶子翻卷着,椿树上的鸡骨朵(叶柄)叭叭作响着掉下来,落地后的核桃树叶子在秋风里打转转;后半夜只落了一铜钱厚的霜,早上柿树下的落叶就像红地毯一样厚实漂亮。立冬后,漫山的栲树叶黄亮亮的,像黄金叶一样养眼。老寒风从沟垴席卷而过后,栲树叶就像北归的大雁一样在天空上下翱翔。风停后,失去重心的栲树叶,就劈头盖脸地摔到了坡跟河渠边。
那时候缺柴烧。每当落叶满地时,母亲就会带上我们房前屋后扫树叶。母亲拿着柴耙子,吃力地将树叶搂成一大堆。我们几个负责往背篓里和柴筐里压着装树叶。树叶子身轻不禁装,一个大背篓里压实了也装不了多少。母亲想了想,又返回家拿来了破被单。一个大被单子四角对扎装满后,母亲肩膀上就像驮了一座大山一样。
扫树叶的人多了,母亲就带着我们上了山。栲树叶被风刮到沟槽里,一会儿就能装满一背篓。黄亮亮的栲树叶下面,还藏着能换成钱的橡子和橡碗,都金贵着哩!橡子粉由橡子加工而成,橡子凉粉吃起来筋道爽口,有食疗养生效果。唐代诗人张籍写过:“岁暮锄梨倚空室,呼儿登山收橡实”的诗句。《新唐书·杜甫传》里记载:诗圣杜甫“客秦州,负蕲采橡栗以自给。”可见橡子还是穷苦人家的救命口粮呢。橡碗是商洛栲胶厂的主要工业原料,生产橡胶和染料,供销社的收购门市抢着收购哩。
一家人到后山,最主要还是奔着后山的松毛柴(松针)而去的。立冬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油松也要换松毛了。寒风一阵阵吹过后,松林里窸窣作响,松树底下就像下了金毛针一样,不声不响地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黄松毛。松毛柴油气重,火焰硬,不起尘,有火德,是一等一的引火柴。大冬天的,母亲发梢上滴着汗水,弯腰背着一背篓松毛柴。我们姊妹几个像比赛一样,一个个的柴筐里装得满满当当。背回家的松毛柴堆满了房檐下,我们家大半年的引火柴就足够了。
松毛柴金贵,引火用,一般轻易舍不得烧。烧炕就靠背回来的树叶子了。到了晚上,母亲从柴房里揽上一大笼树叶,一把一把地喂到炕眼里去。才喂进去的树叶不赶焰,冒出了一股股蓝烟来。母亲抄起火钳在树叶中间挑一挑,明亮的火苗“腾”地一下就跳起来了。树叶子是软柴火,不耐烧,灰尘重。刚搭进去一把大树叶子,“呼隆”一声过去后,就不再起焰火了。母亲又适时地给炕眼添上一把柴火。一笼树叶见底了,炕灰渐渐暗淡下去了。母亲用火钳拨一拨,炕灰又变得红彤彤的了……估摸着差不多了。母亲伸手摸了摸热炕,催促我们睡觉去。母亲说,被窝里暖和点,明天还要上学哦!
小时候,炕眼是孩子们最温暖的念想。母亲在炕眼里给我们烧过洋芋,烧过红薯,窖过第二天上学提的木炭火。已是大半夜了,母亲依旧不声不响地坐在炕眼边,思谋着一家人的穷日子咋样往好处过……看见炕灰里的洋芋“噗嗤”“噗嗤”地冒泡泡,洋芋快熟了,母亲笑眯眯地摇醒了我们。闻着馥郁的薯味香,懵懂中吃着烤洋芋和烤红薯,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甜的烧烤食品。那个滋味哟,比现在街上买来的烤红薯不知要好吃多少倍哩!
滴水成冰的三九天,母亲早早地下了炕。她从房檐下拽回一捧松毛柴,在炕眼里点燃后,给我们把棉衣棉裤烘烤得热烘烘的。看着我们提着小火炉上学去了,母亲又要打扫院子,喂猪喂牛。快饭时了,母亲拽回一把松毛柴,引燃锅灶边的栲树硬柴火,开始做早饭了。放学后,一家人关起门来,烤着灶火里退下来的疙瘩火,吃着母亲做的洋芋糊汤,是多么温暖的记忆啊!
烟熏火燎的日子总是太短,短得好像我们还没有拉够母亲的衣襟,清贫快乐的童年就过去了,一眨眼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了。告别了烟熏火燎的日子,我们住进了高楼,用上了天然气,再也不会为缺吃少柴熬煎了。可是多病的母亲却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母亲是2002年腊月十二去世的,享年六十二岁。母亲命苦,一天福都没享过。十月一到了,送再多的寒衣也烧不回母亲在世时的温暖;清明节时,烧再多的纸钱也看不见母亲的笑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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