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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盛夏的万寿菊(小说) 喻永军

来源:商洛日报 2019-05-23 14:48   https://www.yybnet.net/

喻永军

万寿菊的形状太美丽了。

盛开的金色的花盏,在艳阳下如同一只只沉甸甸的铃铛。

叶子戴个白色的草帽弯腰在花海里采摘。她出门的时候,准备了一把小剪刀,想将花一朵一朵地剪下来。到了现场,剪刀没有用场,这会放在筐里,筐就在那株银杏树窄窄的阴影里。叶子个儿高,弯着腰,握住一个花盏,手腕子一歪,花盏就轻轻落在掌中。这是水湾子大堤,路和堤坡有一个宽宽的绿带,四米多宽的样子,两公里长,全种着万寿菊。三个月前细溜溜的苗子成了现在这样子,出乎叶子的所料。面前竟是一种鸡血色的枝干,齿状的细碎叶型,挺着十几朵硕大的花,叶子数了一株居然二十九朵,全然盛开。叶子在换手的间隙,顺着花带一望,天空蓝得稀薄透亮,太阳乍射着金光,在水湾子绿色的水面上反射。花地里,全是跟自己一样,戴着草帽,摘花的女人,有十八九个,延伸了四里多地。叶子的手停在了花上,心里有点别扭。这花在最美丽的时候,一两天将要被采摘光了。

花是药厂的原料,摘一斤才两角钱,按斤两算价钱的。叶子出了门,跟那些小媳妇成群结队去了。药厂在叶子家的门前,花就在药厂门前的路边,所以叶子就来了。

几月前,栽花的时候,叶子没有去。

当时,村主任给叶子打过电话,说,村上接了这活,但没有人手。说,一天栽花是六十元,当天结账。村主任给在家的小媳妇都打了电话,这样就是全去了,按时间算,干完这些活,也很紧张。话里的意思叶子能听出来。叶子当时正挽了袖子准备刷碗。叶子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了。一边刷碗,叶子心里就打定主意,不去。不去不是嫌钱少,是有一件事在叶子心里鼓着。叶子的儿子康去年考了一所专科学校,叶子给康办入学手续的时候,去了村委会一次。叶子在村里没吃低保,叶子想给康开个贫困生证明,叶子有叶子的道理。虽然叶子家在村边盖了新房,但那是东拉西扯地借些钱盖起来的。叶子好面子,不喜欢在人前就叫穷,人就觉着叶子家挺殷实的。其实,有好几家比叶子家的境况好,也不知什么原因,家家吃着低保。叶子气不顺,但不眼红。那点钱,叶子并不看在眼里,再说,低保吃一辈子也不是叶子的理想。不丢人但也不阳光。叶子开证明的目的,不是向村上要钱,没有那样的道理,她知道康的学校能给康一些帮助,通知书上是这么说的。叶子就将理由说了,镇上说,先去村里开个证明,再来镇上办。叶子就去了村委会。从镇上办手续,又走到村上,叶子感觉走得路有些多了。她的左腿有些酸疼。人都知道,叶子的左腿骨折了,住院做了两次手术,现在里面固定着钢板。花了九万元,对这件事,叶子一直感到晦气死了。叶子是第一次去的村委会,两层的小楼,院子很深。上班时间,村主任正和文书说话。

叶子开始等,等了有十分钟,这话没有结束的意思,叶子就插话,问能不能先给办了,说康在外边等着,说时间紧,学校那边催了好几次了。村主任看了叶子一眼,继续说他的话。又等了二十分钟,叶子感觉不能等了,站起来走近桌子。文书便接了叶子递过去的康写的申请书,接到手放在村主任面前。村主任说,这手续办不成,你家没在贫困名单里,盖了章也会被刷下来。叶子说,那就没法子了?贫困的界线到底是咋定的?我心说不吃低保就算了,却会影响了康!村主任的脸就红了。前几天,叶子跟小燕和夏,在烧烤摊子上碰见村主任。主任笑着说,吃什么,选一点。小燕说,你请客?主任说,请就请,就吩咐倒茶。叶子才没有喝茶吃请的意思。凭什么呢?叶子笑着拉着孩子往出走。小燕和夏也跟出来了,主任买了几听露露饮料,追着塞给一人一听。并对叶子说,听说你儿子考上学了,还准备喝你家的酒呢!叶子很后悔接了那听露露,她当时没有硬着脸不接。

这件事情,叶子没有给任何人说过。但夏和小燕却一直给她说,主任咋会是几样人似的呢,平时一个样,投票选举的时候一个样。坐在村委会办公室就是另一个样子了。夏是个急性子,夏说,夏想问问,就问了村主任。村主任说,他觉不出来,坐在那里,由不得自己。夏说,坐在那里难道什么就附了体,你就不是你自己?有那样怪么?小燕说,你在啥地方问的。夏说,你说呢。小燕就不说了。其实叶子知道背后是有故事的。夏的处境比叶子要好,夏就吃着低保。夏扬着头,夏说,低保她就没有申请,才几个钱,吃不吃无所谓。但夏吃着,夏也不拒绝。

在村委会,叶子等了有四十多分钟,叶子看着这间漂亮的屋子,曾经在大院里选举,叶子高兴地投了一票,这件事情,叶子感觉挫伤了自尊,也许是叶子太敏感了。叶子觉着,遇事就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照见的是真实的别人和自己。夏说,她娘说过,人在这世上,一半是人脸,一半是猪脸。要不人在世上什么事也是办不成的。叶子不太赞成这话,叶子的心间有一把尺子,人就应该始终有一张人脸。有一张猪脸,那是畜生,猪脸太难看了。

夏这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叶子跟前。夏的胳膊上套着蝉羽一样的护袖,戴着宽边的凉帽,戴着眼镜。夏骑着一辆安尼儿电动车,白颜色的。夏说,你也不把袖子护起来,会晒黑的。叶子说,你个鬼样子,吓我一跳。夏说,你在想谁?会吓成这样子,你肯定心里有鬼。叶子说,鬼就是你。几月前栽完那些花苗的时候,夏、小燕和那些女人胳膊脖子脸,晒黑得吓人。咋样也白不了,蜕了一层皮。每个人买了一百多块钱的化妆品。心疼忧愁又快乐。只有叶子没去。白白净净的,但叶子却快活不起来。

夏和小燕,晚上来喊过叶子。叶子的婆婆也过来了,婆婆说,你去畅快一下,一伙人热闹,孩子我给你看着。叶子的女儿一岁多,叫蕊。叶子避孕失败了,怀了蕊。一家人都劝叶子流产了算了。叶子信天命,说,她突然有了自己,应该是该来到这世上的,就坚持生,就有了蕊。

叶子并没有听了婆婆的话。本来,栽花这件事情跟村主任,跟婆婆,扯不上一点关系,可在叶子的心里,竟然扯上了关系,而且叶子和自己较真。不去,就是不去。半月前,叶子的左腿手术要上省城医院复查,蕊就待在家里,让婆婆管了几天。等叶子检查回来,蕊就病了,上吐下泻,第二天就住了院,医生说是吃了不洁的东西。叶子问过蕊,蕊不知道。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你要是照看好,怎么会自己吃了不洁的东西。住院花了六千多块钱。叶子给丈夫打了电话。人在几千里外的新疆。自从叶子的腿骨折后,生意就做不成了,丈夫就去了新疆。叶子待在医院里,出出进进一个人,蕊的病情在不断反复,看几天好了要出院了,一下子严重起来。叶子晚上睡不好,半个月没脱衣睡过,瘦了七八斤,憔悴不堪。过了几天,孩子躺着吊针,叶子坐着吊针。

婆婆和公公来看过三次。当天就回去了。叶子想不下去,又找不到人替换自己一下。最让叶子不能接受的,就是婆婆公公每次来都给点钱,三次给了两千。两个人说着同一种话,这钱是借来的。叶子就坚决不要。叶子说,借来的钱还给人。钱有。说这样的话,叶子知道。两个退休的干部,这点钱都是借来的。叶子想不通。

叶子许多个晚上,一个人悄悄流泪。泪水的成分很复杂,但更多的是无法排解的茫然。这情绪很糟糕,最后成了一种孤独。停留在叶子的心里。

现如今,蕊刚恢复出院,叶子觉着再让婆婆照看,自己不放心。若是出了差错,栽花挣的钱是得不偿失。

现在,叶子在阳光下将自己的手掌张开。食指和拇指之间被染成了万寿菊叶茎的绿色和花朵的金黄色。颜色深重。叶子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草香。叶子就无声地笑了。她看着面前的几个袋子,已经装满了两袋。她直起腰,掂掂重量,大概有五十多斤。五十多斤才挣十块钱。十块钱不是什么,但叶子感觉心里很踏实。她就为自己刚才一出又一出的心事,觉得好笑。她进而为自己没有栽花的事情产生了一丝后悔。

叶子的双脚和腿淹在万寿菊的花丛里,金色的花儿,让叶子心里很是喜欢,低了头,这个绿带的地上,满是细碎的沙石,只是沾着一点土星,万寿菊竟然长得这样壮硕。一株赛过一株。沙石中孕育的生命竟然这样饱满和热烈。叶子惭愧地看着花儿。

去年,她扶着拐子学着走路的时候,只到门前的小路上,就怏怏地回去了。她曾经看见这花带,看见这条路,也就想起自己在路上摔跟头的那个大坑。内心就产生了拒绝的意识。

叶子又弯下腰开始摘花。叶子在心里无声地笑自己。

再抬起头的时候,叶子看见了夏和小燕,站在不远处的一处花带边说话。在这时水湾子的天空下,样子很美,阳光灿烂。叶子知道,她自己在别人的眼里,也是跟着花海连成了一体,也是很美的。

明年还要栽花。

叶子在心里说,明年栽花一定会来的,没什么好想的。

丈夫文武从新疆提前回来了,叶子的想法就转了个弯。

大半年时间,叶子在家吃了不少苦,没个帮手过日子是不行的。她在心里已经拿定主意,不管说外边的事情多好,她都不想让他出门了,而且他这次回来,并没有带回来钱。她相信丈夫,相信他不会背着自己把钱藏起来。他只是说,还有一笔劳务费没结清,过些日子会汇到自己的账户上。她从丈夫的眼神里也感觉出了他的艰辛。等自己腿彻底好了,在家把生意拾起来,安安心心赚得是好钱,忙是忙点,半里远是街道,客流量大,逢集的时候支着几张桌子,熬好的红油,葱姜蒜花椒,香油芝麻粒,薄如纸,劲道白亮的烙面皮和米皮分在两个蒲萝里,四棱见方码好,手摇切刀切好,哗地在铁勺子里铺开,一样一样浇上佐料,看着也让人嘴馋,生意可红火热闹了。这些日子,碰上个熟人,都在问叶子,啥时候开摊呢,都说自己收拾了摊子后,也开了几家摊子,可吃不出你那味,这嘴也被你惯坏了。也许对于他来说,这次出去一下,也是一次深入生活的教育,让他知道外边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好,生活是很现实的,是很冷酷的。没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事,没有人唠唠叨叨,也就没有人在心他的冷热,饥饱,头疼脑热。说心里话,这个时候叶子已忘了自己在家受的罪,心里全然被眼前这个人占满了,她疼他的无家可归和风餐露宿,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村主任站在院子里,高声打着招呼。他说,听说逛西北挣大钱的人回来了!文武,文武人呢?文武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包雪莲烟,招呼主任进了屋子。叶子自然打过招呼,就回房间去了。

村主任走了之后,文武进小房子来。叶子觉着文武要说啥事情,文武果然就开了口,说村主任找自己是说叶子住院的事。叶子是在门前工地上跌进深坑里的,施工方负有责任。平地上突然挖了一个深坑,没有警示牌,叶子就吃了亏,跌进去了。出了事情,施工方才将后续挖的深坑,在坑沿上拿空心砖围了一个半米高的围栏,立了一块木牌子,写着“此处施工,危险!”几个字。

叶子住院那会,做了两次手术,文武为交钱的事情愁坏了。盖房子本身就背了账,在心里压着。本指望做生意挣点钱,可叶子在医院里躺着,钱花得跟流水一样。文武的揪心只能放在心里,他在叶子面前得装成笑脸,处处殷勤,不能让叶子看出来。

这也是文武为啥跑到新疆打工的原因。

那时候,文武没有别的办法,就背着叶子贷了八万元的款。一直到将叶子从医院里接出来。

叶子寻思,医院的事情有啥说头,出院已经一年多了。怕是法院的事情有动静了。叶子出院后咨询了律师,自己受伤住院的损失,施工方要负责任,承担一定的经济损失。当时文武觉着都是熟人,抹不开情面,想私下里解决。村主任说这事情不难办。可是协商了一月多,对方答应出八千元了结。叶子在心里算是把人的嘴脸看清了,工地工头是个毛脸小子,没事情的时候,嫂子长嫂子短叫着。来了朋友需要招待,文武几次做厨,手艺漂亮,给他长了面子,端着酒杯一边敬酒,一边搂着文武的肩膀说,哥,你就是我的亲哥。主任都说了些啥?叶子随意问,文武就说了个大概。说那毛脸小子托主任想再次说这事情,说他年龄小没经验,上次说的话可能伤了嫂子的心。这次是真心诚意的,包这工程也没多大赚头,看五万元能了结不?主任又说了,这毛脸小子还是他媳妇家的一个亲戚,刚吐了实情,这话我道难说了。当然,哥来的意思,总想把两家都托住,和气把事情结了。另外,哥想给你带个消息,第二批贫困户名单要上报哩,叶子住院的事,你这刚好是因病返贫,条件合适。哥心里清楚,贫困户的优惠条件,虽说没多大意思;但以后涉及孩子上学,住房安置,就业,国家都有特别照顾条例。你跟叶子商量一下,给哥个回信。

叶子看着文武说,谁知道他这次是露个人脸还是露个猪脸。叶子问文武,你的意思呢?文武知道自己做不了主,说,我主要想听你的意思。文武还说,主任临走前还叮咛,即使走法律途径,判决了执行起来也困难。你不看看,这些年判决的例子不少,执行的有几个。那毛脸小子说,要是叶子家答应条件,让哥就把五万元现金撂在你面前,说话算话。

叶子说,你没听见这话里有话么,有逼咱就范的意思嘛。说得干脆,又给了好处,咱要是不愿意,先把村主任给恶了。咱要是愿意了,把咱做人的那点意思给屈了。咱的事情,凭啥你说行就行了,你说不行就千难万难!以后咱啥都跟着他的意思来?先前咋不说这些话,只说八千元会了结了事情。

日头刚落了山,文武出门去了,夏和小燕前脚压着后脚跟来了。夏一坐下,嚷嚷着渴死了,渴死了!能赏点救命的水不?叶子板着脸说,渴死了不回自己家里喝去,偏要往没水的地方跑,谁救得了你。小燕帮腔说,我就说不来,你偏说人家的米酒香,香那是给你酿的,人家是留给文武的。叶子换了一张脸说,留给谁的?说良心话,你俩从开春喝够了没有?尽没良心。

从冰箱里取出罐子,每人冲了一杯,放上白糖,米酒的香味顿然弥漫了一屋子。叶子又拿出一盘白蒿菜,绿得青亮,细如发丝,摆上三双筷子。

喝着米酒,叶子几次都想把主任说的话说给夏和小燕,但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了。叶子不是让小燕和夏给自己出主意,也不是自己没主意,她要是把这些话给她俩说了,等于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那叶子的意思也就明确了。不行,我要按自己的意思来。叶子心里不想把事情做得过头,她不想跟村主任弄硬面子,该留余地的时候,一定得留。谁在这天地间活着都不容易,活着自有活着的方式,生存是千姿百态的。

叶子心里总记着七八年前看到过的一幕。秋天洋姜挖完的时候,叶秆枯了一地。洋姜的叶秆能当柴火,也能喂牛,就有人在平地里背洋姜秆,拾拾掇掇聚拢在一起,蒲篮粗一捆,用绳索扎了两头。中间勒进去一道渠,秋风已经很有力道了,满眼萧条,满眼金黄。这人先靠在捆子上,往前猛一弯腰,捆子就上了背。这时候,洋姜秆耷拉下来,你看不见了人,只看见两条腿,一双大头鞋,看见了一座将人埋进去的柴山。然后,那捆子洋姜秆慢悠悠地往前移动,最后进了现在村主任家的院子。这之后,他并没有当上村主任。直到他的女儿嫁给那家土豪的儿子之后,他才开始盖了一处房子。后来当了村主任。

叶子知道这桩婚姻是主任的一块伤疤。他的女婿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人,比他女儿大了八九岁。这可能就是人的恻隐之心。

叶子并不例外,是与生俱来的。叶子知道自己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心肠太软常常办不成事情,但她就是硬不起心肠做事。但这件事情叶子想改变一下自己,咋想就咋办。

生意当下要拾起来时机还不行,法院的事情只能慢慢等。她知道文武天天着急,但她不能露一丝口风。叶子照例每天出去跟夏和小燕她们一起摘花,文武则是在村子里帮厨,有时候喝了几盅酒,手舞足蹈,第二天睡过了头。

水湾子的天气,一天热过一天,深山里可能下了雨,水色充盈,河床上的水竹和羊胡子草铺满河湾,密不透风,生命已经饱满到了极致。叶子带着蕊在河边看鸟,一群麻灰色的水鸭子直着脖子从这头扎进水中,从水潭的另一边露出了头。蕊看见了,惊奇得眼仁子放光。两只白鹭在浅水处散步,眼睛奇大,血红色的腿杆子,撑着一身飘飘的白羽,安静高傲美丽。

万寿菊很快摘完了,盛夏还在继续,繁荣的花海,成了一条杂乱无章的带子,满地残枝剩叶,叶子瞅一眼,心里就乱糟糟的。叶子有几个早晨早早地起床,她在长堤上走路,太阳油亮耀眼,从山口子里照射过来。

医院的电话已经打过好几次了,催叶子去复查恢复的状况,确定手术时间,将钢板取出来。说时间不能再等,耽搁时间长了,骨头跟钢板黏连一块,手术更复杂,不多花钱,但人要受罪,恢复起来时间也更长。叶子每次都说,我会抓紧时间的,我过两天就来,一定会来的。但是,没钱,叶子只能忍着。疼痛对叶子来说已经经历过了,受伤后她心理有了障碍,见不得人打针,见不得流血的场面,甚至看见流血就会晕过去。慢慢叶子在心里跟自己较劲,叶子是一个内向的人,外表平静,内心却是惊涛骇浪。这种情况,她询问医生,说,红色是一种视觉冲击,是一种激烈的记忆,打针是一种感觉延伸,是一种综合心理反应。叶子明白了。她说那是“心魔”,人就不能降住自己的“心魔”?每次打吊瓶,叶子咬着牙在内心鼓励自己,她脸色蜡黄,嘴唇乌青,她紧张得要眩晕。她满头的汗珠子,但她不是闭着眼睛,她绝望地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护士小姐葱管一样的指头捏着针头,一竖一平猛然刺进自己的血管,看着鲜艳的血液在透明的管子里回还,看着一滴滴的液体注进血管,她都要虚脱了,她忍着。她觉着人战胜自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文武感觉叶子明显睡眠不如以前,半夜总是醒来,早晨又起得很早,做着事情有时候神情就会恍惚起来,几次把冷水刚倒进锅里,将面条就下进去了。回过神来,笑着说自己糊涂了,一呼啦子便老了。

文武晚上出去喝酒,总碰上村主任,二人心照不宣,主任格外热情,常伸出一双大手跟文武打老虎杠子,文武不知咋样,一盅一盅地输酒,往往就喝多了,叶子从来不管。但这些天叶子却烦起来,说你就不能赢一次酒么?说你那酒味让人恶心,忍受不了,说你再这样喝酒,我的心就沉进水里了,日子就没法过了。文武刚要解释,叶子说,你有甚好说的,害人损己还有理了。干脆带了蕊住娘家去了。

文武知道叶子心里在挣扎,在纠结,在借题说事。他不想说穿。

之后某一天,叶子和文武终于等来了法院的传票。接完电话,叶子就出了门,回来得很晚,那天晚上叶子很平静,她倒了两碗米酒跟文武喝了。夏夜逍遥,巷道里传来夏和小燕地说笑声,叶子没有吱声,随身进了卧室的门。

文武却看见叶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泪光。作者简介喻永军:商州区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州区作协副主席。在《延河》等省内外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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