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辨百草(50) 黑豆架 张宏运

我们这儿，久已不见黑豆了，除非到超市的货架上。乡亲们说，黑豆是个贱物。那“贱”，有两层含义。

一为容易成活。指其无论生存条件怎么严苛，都能旺盛茁壮地生长下去。黑豆便贱活，不管多么贫瘠的地，如山坡地、砂疤地、石渣地，种啥啥不成，不是旱死了，就是涝死了，那就撒一把黑豆吧。等到秋后，拿了收割的镰刀和扁担到地里一看，哈，大丰收！第二年再种其他作物，同样大丰收。为啥？黑豆的根瘤菌超级的多而强，可捕捉、攫取大气和土壤中的肥料，供自己生长；即使它不在了，那菌仍发挥着作用。

二为低贱。用它做豆腐，虽然想尽办法去净了皮儿，那豆腐也隐隐显黑，或者发黄、现青，和黄豆做的嫩白的豆腐相比，人便没了食欲。毕竟，吃食讲究个色香味形俱佳，它先在色上倒了人的胃口。早年，乡民们平时想吃豆腐，都是听见担了豆腐挑子的在村道大声吆喝，便截在自家门口，拿了舀有黄豆的碗或葫芦瓢去换，一斤黄豆可换斤三四两鲜豆腐，但若用黑豆去换，顶多一斤换一斤。若你计较得厉害，他便把豆腐担儿一担，边走边奚落：“不换了，屁眼大得把心遗了，不想想换那么一把黑豆，有啥用处！”

这真是贬损、辱没了黑豆给我们的生活带来的那缕儿特别的亮色和乐趣。譬如，过年、过节时蒸花卉、鸡、鱼等花馍，捏一粒黑豆按在上面，便是花芯、鸡眼或鱼目，宛若万绿丛中一点红，娇艳、醒目。再譬如，每年的腊月初五，沿袭民俗，应喝用黄豆、红豆、杂豆、绿豆、黑豆等合伙儿熬煮的“五豆”汤。没了黑豆，那“五豆”便凑不够数，那汤便缺了种色彩，减了些儿斑斓，少了许多的香醇美味。继而，据最新的科学研究，牲畜食用黑豆后，体壮、有力、抗病能力强，人食用了黑豆，便能提高机体对铁元素的吸收，改善贫血症状，防老抗衰，解药毒、制风热、止盗汗、乌发黑发，延年益寿。它早已是健身一族热烈追逐的对象了。

可放眼我们这儿的田亩，现在到哪儿去找它？超市的货架上倒有，但已经过长途贩运，没了鲜活，缺了这方水土的滋润。想眷顾或指教孩子见识一下它的真容，标本、样本呢？

莫气馁，请到秋后的山野来吧。仔细看看身边草丛里的果实，是不是有黑色的滚圆的珍珠似的，或三或五地成一簇儿，可可地搁在枝形灯座的草茎枝杈间？那草有人的膝盖高，叶为卵形，如茄子叶，绿得凝重，如涂了墨般乌黑，枝节健壮。自初春乃至盛夏，悄无声息，到了初秋，忽地蓬蓬勃勃地拔地而起，随即从叶梗那儿绽开了一吊儿洁白的小花，花芯橙黄，醒目却不事张扬地低调。悄然凋落后，便凸起一点绿，随即稍稍地膨胀了，成丑丑的绿果了，日复一日，沐浴着灿烂温馨的秋阳，像十八岁的女子，一天一变样，很快便出息成了活脱脱的黑豆儿，和庄稼地里种出的黑豆形神皆似，但却比它更浑圆，更洁润，更饱满，如涂了油的墨玉，泛着璀璨晶莹的青紫辉光。

乡亲们称它的全株为黑豆架，给黑豆搭的架，或把黑豆架了起来。我们弄草的孩童干脆直截了当地叫它为黑豆豆。别处的人，又叫它山茄枣、狗奶儿、野葡萄等等。其学名庄重得惊人，曰龙葵。葵通睽，眼珠子。那豆儿便被称之为龙珠。皆冠之于龙，足见对它的尊崇了。

那黑豆儿熟透了，自然可撮起手指，摘下来吃，属浆果类么，酸酸的，涩涩的，有那么一丝儿的甜，染得人嘴唇像鸡屁股，黑乌黑乌，但能镇咳、祛痰，也值了。各种鸟儿便飞掠而来，盘旋翻转，哑声地叽叽喳喳，恐吓、抗议，嫌抢夺了它们的美食。

此情此景，现已只能到远郊的山野间去寻找了。黑豆架，还娇贵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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