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辨百草(42) 三叶草张宏运

河水总是曲里拐弯的，使人十分地烦恼和头疼。为了规范它的路径，让它直直儿地走，人们修建了城墙样的堤坝，从两边夹住它，又用铲车在堤坝内的河滩推出条似乎无限延长的直线，供它流淌。

但河水并不领情，仍然是我行我素，曲里拐弯，忽而扑向这边堤坝了，忽而又撞到那边堤坝了，把铲车推出的那条示范性的河道冲得七零八落，裸露出龇牙咧嘴的河床，不是这儿光秃秃的，沙石滚滚，就是那儿蜂拥着水草的绿浪，高高低低，东倒西歪，有碍观瞻，辣人眼睛，损害着河容河貌。

于是，政府颁布命令，绿化它，美化它。

这似乎是一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却站出来一个路政工人，小老头，穿高筒靴，趟起了河水，挥手一撒，再一撒，又一撒，像老农似的，下种播田。

当地真正的老农们立在河堤上，面无表情地呆望着。探问：那是干啥呢？答曰：不知道。有些儿冷漠，事不关己。对于可能到来的外来品种，他们本能地排斥。或者也可以这么说，那个新物种，能否接上地气、人气，安家落户，还得看它自己的表现。

数天后，河道里“草色遥看近却无”了。又数天，绿意盎然，如毯如毡，铺向拐弯处，和占据河道另一侧或一角的野水草们对比对照对峙着，显示了秩序与荒芜、整洁与杂乱、养眼与烦人——风景这边独好。老农们注目望去，这不是公家人在路边种的那种草么？颤巍巍细丝样的茎，擎起三片碧绿平仰的叶；叶皆像拇指或心——城里的年轻人现在常用双手在胸口或头顶比画出的那个示爱的心。平心而论，它是有那么点意思。老天爷咋也会萌萌哒，把它长成这般模样？仲夏时节，便自三片叶中间，挺起一花，纯净洁白，宛若集会的如潮人群，手捧烛光，安宁温馨地呼吁和平、和善、友谊、友情。河水悄无声息地从它的绿叶下流过，映着它的倩影，摆动梳理着它的根须，脚步轻盈，似乎格外的清凌凌，从容而温顺。莫非它还是过滤器，可以消毒灭毒？

老农们一直懒得去打听那是什么草，管它哩，洋玩意呗，只是图个好看，反正不是咱的草。现在忍不住软起了心，跃跃欲动，拐弯抹角，试探了去寻问。

“三叶草啊。”那撒籽的路政老头儿，灿烂地含笑道。他已完成了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爽且受活哉。

“哦……”当我从老农们口中得知此名时，忽然轻吟了一声。当年看外国文学作品，“三叶草”这三个字时不时地便会跳跃进眼睛，如琴瑟演奏浪漫的抒情曲，余音袅袅，绕梁回旋，教人无限地遐思、好奇，隐隐生出期盼。

真到地球村时代了，而今它竟来至身边。

原来的它，是和大洋彼岸的老农们亲密无间的，属一种优质牧草，难怪现在很快就入了大洋彼岸老农们的法眼。它学名苜蓿草，又名白车轴草，别名白三叶、荷兰翘摇，多年生草本，足迹遍及全世界，有300多个种类，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矿物质，抗寒耐热，绿叶期长，生命力强；可适应各种土壤类型，耐修剪、耐践踏，抗有害气体污染和病虫害的戕害；性平，微甜，可清热、凉血，治疗感冒发热、肠炎腹泻、尿路感染、毒蛇咬伤。

但它的鼎鼎大名，却是来自欧洲一些国家的传说：一片叶子代表祈求，一片叶子代表希望，一片叶子代表爱情；如能遇见四片叶子，那最后的一片叶子，则代表幸福。所以，老外们把它叫作“幸运草”，若在路边看到了，都会收好、压平，来日赠送他人，祝愿美好。久而久之，它便成了基督教文化的一个象征性的信物和符号。有家驰名中外的公司阿迪达斯，就把它作为自己的标志，说是它那三片绿叶的形状，如同地球立体三维的平面展开，很像一张世界地图，又象征着三条纹路伸向全世界……

一棵草，一棵寻常百姓似的草，不过模样儿稍稍别致了点儿，居然被捧到这么高的云端，享有如此炫目的殊荣，真叫人不可思议。这样的草，我们多了去了，不知哪种可被推荐了，作我们中华文化、儒家文化、道教文化……的信物和象征？

其实我们这里的山坡上，早就有一种三叶草，叶片捉对儿丛生在近乎木质的黑红色茎蔓上，匍匐于地，密不透风地铺开一片可亲可爱的绿茵。乡亲们均不屑一顾，没给它命名。我将它称之为土三叶草或野三叶草，其叶片较之三叶草小了很多，呈豆瓣状。若将它的比铁丝还要坚韧硬朗的枝茎折下，那叶片即刻便羞涩地收拢合并了，异常的娇嫩，也可视作攥握成小拳头，以示抗议。牛和羊都很喜欢它，一旦见了，便急切地喷着鼻息，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去吃，好像亲吻大地。它也是优质的牧草了。土和洋，两种三叶草如此的相近、相似，莫非纯属巧合？或者，它俩就是兄弟？却一尊一卑，一贵一贱，存天壤之别，不禁使人深长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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