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辨百草(36) 秋葵 文/图 张宏运

立秋过后的末伏天，高温仍像老虎，既凶狠，又狂躁，但终究一早一晚凉快了很多。趁着晨曦初现，清风飒爽，我登上了屋后久违的高高的山梁。

梁顶路边的一朵小花，忽然吸引住了我。

橙亮，浅黄，5枚薄如蝉翼的单层花瓣，掬捧着一枚花蕊。那花蕊拱个圆弧突起，是根玉雕的柱子，娇嫩洁白，满挂着摇摇欲坠的花粉颗粒。一只小野蜂粗糙着黄黄的茁壮的后腿，正笨重地围了花蕊，攀爬、绕转。在它身边的花瓣底座，有5点靛蓝，仿佛刚刚滴甩上去，迸溅开来，映照着花瓣的嫩黄，灵动地娇艳了，冲天而飞，一路旋转着舞之蹈之，裙裾飘逸——神来之笔啊。想不到自然界竟会匪夷所思地，这样的协调动与静，搭配黄和蓝，别出心裁地泼洒、洇染、涂抹……

再看那叶片，却顿觉气馁：怎么这么的俗？甚至有些儿……恶。如长柄的钥匙，肥胖着绿黑，纷披萎靡一地。自叶中间抽出一茎，一两尺高，在顶端攒聚着数颗花蕾，从大到小，依次朝天欲放。

便意趣索然，离开了。向前数步，却忽地蓦然瞥见，一朵更硕大的那种花儿，又在黄土地上粲然怒放。细瞧，还有几朵。数数……哦，这是一块地，席片大，系精心耕作的。再细瞧，这叶片与刚才的很不一样了，阔大，圆润，如鹅掌，像西瓜的叶，绿得发蓝。果荚亦迥异不同：这个垂吊似青辣子，那个竖立像朝天椒，但模样却分明极其相似：皆橙亮、浅黄，有5枚薄如蝉翼的单瓣，玉柱的花蕊，就连靛蓝的斑点，也都是5颗。显然，这花是巨型的，那花则为微缩的，皆妩媚、妖娆、惊艳，能醉倒人。两花好像是姑与侄、舅与甥，惟妙惟肖；遗传了传统、基因，又生发了变异，更其新颖。

一时惊诧骇异起来，均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好大一会儿后，方各采摘其一叶一花，作为样品，插缀在衬衫左上兜儿。只觉绿叶黄花蓝蕊映照着我的脸颊，心想，十八岁的姑娘采花回家，恐怕就是这个样儿吧？便于得意中有点儿不好意思，悠哉游哉地飘下山去。

去找邻居、好友、熟人、幼年的伙伴，含笑谦恭地询问讨教：这一朵，还有这一朵，尊姓？芳名？都诧异称奇地拈来转去，又看又闻，反反复复地辨认，到底还是甘拜下风，各个自认孤陋寡闻，败下阵来，有点羞赧地摇头道：不知道，没见过……

我一脸的茫然无奈。就这样算了吗？不算又怎么样？我狠下心，扔开它俩，不再去想，如鲠在喉地翻阅起了一份报刊。忽然，一篇美文中的数行字迹，跳进了我的眼帘。一目数行地快进看完，赶忙追着去网上搜索了图片，不禁拍案叫绝起来：狗戴罐子地贸然乱碰，竟然碰出来了一派光明！

原来那两朵花，大如蓖麻叶的叫秋葵，雅号现代秋葵，俗名羊角豆，因其长相酷似辣椒，又称“洋辣椒”。据说，江浙一带的人，就爱吃它，夸它脆嫩多汁，滑润不腻，香味独特，是近年来的热门畅销蔬菜；还赞它富含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及丰富的维他命A和B群、钙、磷、铁等，以及锌和硒等微量元素，可增强人体免疫力，治疗咽喉肿痛、小便淋涩，预防糖尿病、保护胃黏膜；又因其含有少量类荷尔蒙的天然物质，可抗疲劳、增耐力、促血液，是一种补肾的保健蔬菜。现在山梁上种它的人士，可能就是引进试种的。

那小叶的花呢，名曰菜芙蓉。叶似鸡爪，果荚的模样如朝天椒，辣味也像，有人便好这口。作家汪曾祺曾风趣地称赞它：“风致楚楚，自甘寂寞。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女道士。”——好个“女道士”！看看那花，稍稍地琢磨想象一会儿，由不得击节赞叹：真鬼才也，比喻得恰到好处，惟妙惟肖。我前面的猜测没错，它俩果然是姑与侄、舅与甥的关系。这花是现代秋葵的长辈，俗名漏芦花。据传，上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农业资源普查时，因没有找到它，被生物界确认灭绝，后在河北邢台重新被发现。这个“据传”，最终经科学考察研究证明，属误传、谣传。但也说明了，它非常的稀有呢，特珍贵。

我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好险啊：文中说，它俩花期仅数小时，早上开放，当天午后就会萎谢。而我，却一次就将它俩的容貌看了个清清楚楚，好不荣幸！假若，我不是无心且随意地在这个季节，于那天早晨，路过它俩的身边？

我是不是该“漫卷诗书喜若狂”呢？这就叫缘分。就在我初识它后没几天，参加一朋友儿子的婚宴时，餐桌上忽然来了一道凉拌的秋葵，色泽暗绿，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儿丑陋，一律的小指长，鼓囔囔，像有侧棱的牛角辣椒，成排摞起。夹一枚入口嚼嚼，却脆而滑润，齿颊清香。有同桌惊诧：这就叫秋葵？是从外地运来的吧？我说，咱们这儿城外的山梁上就有。接着讲了它的叶，它的花，它的珍奇，言语间神色不动，内心却有点儿小激动。咳，未能脱俗的虚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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