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十六、蜜糖罐儿草
我们弄草的孩童,没有不知道它的芳名的;一旦到了坡上,就都东张西望,寻觅它的芳姿。
爱吃甜食,是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所有动物的天性,所以,便有了个百试不爽的引诱动物的经验之谈:给点甜头。不知它怎么就深谙这一秘诀,在它那浅浅淡淡的紫色的“罐儿”里,着了一丝儿甜头。——虽然只是一丝儿的甜头,还需我们用手掰了罐壁,撮起嘴尖儿,猛咂或紧吮一阵子,但对于奔波在山野间劳累饥渴的我们,已属意外之喜,万分地惊奇,便特意地渲染了,夸大其词,夸夸其谈,称其为蜂糖或蜜糖。那“罐儿”便是蜂糖或蜜糖罐儿,顺理成章,变作了它的全名儿。
这就有了点以偏概全。
那“罐儿”很像罐儿,却又不全像;最像站在南方的小船上,捕鱼的鱼鹰的大嘴巴下坠着的那个囊袋。
那“罐儿”的上面,还伸出来一条舌头似的盖儿,半张合状,始终保持着跃跃欲盖的动态,准备随时盖下来,只待一声令下。
它一旦出现,必是一对儿,对称地挂在高高挺立的茎秆上。旁边的叶梗、叶片,总是一副萎靡不振、半死不活的样儿,黯淡着浅绿——那是作陪衬,突出“罐儿”呢。数排“罐儿”的下面,稀疏地纷披开的卵形叶片,显得更加饥瘦,色泽干枯。它将全身的精华都奉送给“罐儿”了。
那“罐儿”的内壁,看上去光光滑滑的,洁净无瑕,薄如蝉翼,温柔娇嫩,仿佛含情脉脉地在给攀爬进去的犹豫不决的大小蚂蚁、各色蜂蝇、胖瘦蚂蚱,诉说、鼓励道:前进啊,快去啊,那儿有糖之精,那儿有甜如蜜,食之甘饴,饮若琼浆玉液,可养精蓄锐,可延年益寿。等它们尝了一丝儿甜,全身酥醺醺地想爬上来,却一步一溜,再一步跌个跟头,爬起来急瞧,那头顶的盖儿也闭合了,伸手不见五指,呼天叫地俱晚矣,插翅难逃。
莫非它就像猪笼草、捕蝇草等食肉型植物,张开一个甜蜜的陷阱,在守株待兔,以静制动,以小搏大,捕获了猎物后,再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地消融、消化、吸收?
我查了下猪笼草、捕蝇草的图片,都不像它,便长吁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但愿别像。因为我小时不知吮吸了多少回它,如果那“罐儿”里真有昆虫们的残骸碎片,多恶心啊。
那它也许就只是用一点甜头,诱惑、逗引昆虫们进入,拘押够了,才放尔逃出,为它传情授粉去也。这就和善了很多。可也不能这样强迫啊。但是,它也拿出了自己最珍贵的,彼此彼此。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大千世界,原本便是这样相依相存,皆大欢喜。
草拟这个系列时,我就将它作为头一批描摹对象,但几乎踏遍了城郊周边的山野,也没能寻访到。一日,和一好友骑车至一深山,精疲力尽歇息时,忽见身旁的泉涧边,长了数株的它,像一群山里的俊俏女子,勾肩搭背去涧边洗衣,飘拂的紫衣掩映了雪肤,缤纷缭乱,嘻嘻哈哈,唧唧呱呱,热闹得能吵破天。我俩皆像当年弄草时的孩童,两眼射出灿烂的彩霞,快步抢过去,看了、摸了,又闻了、尝了、拍照了,满脸的幸福满足感。随即研讨了它为什么在这里,可能是它对空气、水质、土壤有着严苛的要求。酿蜜汁儿么,得有颗洁净纯粹的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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