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大运河

□若荷

沿着一条通往村庄的路行走，就能寻找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生活陈迹，一座村庄一条小路的走向，就是一部百年千年的村庄史。从下榻的宾馆出来，古香古色的屋檐下的方砖规则而有序，沿着方砖排列的小路向远慢慢地行走，一不小心都会踏上路面被岁月磨蚀残缺的部分，踩着它，就走进运河两岸黄昏乍起灯火通明的老街。

我喜欢在这样的老街上行走。白墙灰瓦上面经由光阴轻轻覆盖，再为它们布上一层斑驳暗淡的岁月青苔，然而让我更为痴迷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条被誉为“活着的运河”的京杭大运河和古城遗址。去台儿庄古城，最好是在这样一个天气晴朗的晚上。这时候的夜晚，白天拥挤的小桥上方捧出一弯银钩似的清晖，吵吵闹闹的街市在这里得到安寂，人类无法计量的时间在这朦胧的月晖里悄然释解了，离散成为夜空中的星星，汇聚成漫漫长河，化成一阕吟诵千年的诗。

去台儿庄古城，还是为了去看大运河。

台儿庄运河段全长42.5公里，1959年京杭大运河改道城外时，留下了仅存的古运河段“月河古道”。在这条长约３公里的古道上，沿河保存了明清时代的古街和部分建筑，一座座合院式民居，汇聚了京派、徽派、晋派等八大建筑风格，形成了树环水绕、汪渠相连的自然景观，极富文化韵味。古老浓郁的文化气息从一砖一瓦中散发而出，让人走在街头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丹麦旅游专家彼德森赞它：“我梦寐以求的中国大运河就该是这个样子。”世界旅游组织也称之为“京杭大运河仅存”的清代文化遗产。

台儿庄大运河段是钢性的，它波澜壮阔，少有温婉妩媚之感，它的逶迤雄壮在于其规模宏大。在我国现代史上，最为难以忘记的是抗日志士在这里用生命和鲜血谱写的反抗外来侵略的感天动地的壮丽史诗。1938年3月，日本侵略军第五、第十两个精锐师团分进合击，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配合下，开始了对台儿庄的大举进攻。中国军队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命令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的三个师沿运河一线布防，面对日军猛烈炮火的中国军队，在既无平射炮又无坦克的情况下，用血肉之躯阻挡了敌人的一次次疯狂进攻。曾经安宁、沉静的城墙、街道，瞬间成为战火纷飞的血腥战场。一个个将士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台儿庄的泥土和运河水。战争的残酷是我们无法想象的，在不足十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美丽的运河小城顷刻间断壁残垣，尸横遍野。一座商贾云集、文化底蕴深厚的秀美古城，就这样因为战争的炮火而一度化为一片废墟。在那次战役中，中国军队歼敌1万余人，以牺牲3万人的代价赢得了台儿庄大捷。美丽的大运河啊，它不但承载着中华民族繁荣昌盛的时代，还承载了腥风血雨的战争苦难。

台儿庄大运河又是柔性的，它百转千回，坚韧不拔，用母亲般特有的情怀，哺育着生长在这片沃土上的生灵。当你站在运河岸边，古老沧桑的两岸堤坝，似乎在向你诉说着过往时光；那层层叠叠的泥土，汇聚成两道长长的翅膀，让流淌的犁杖轻盈地翱翔在沃野，播种下希望的种子，培育出丰硕的成果。送走马革裹尸的仁人志士，迎回四处漂泊的游子归乡。它为和平而奔走欢呼，它为收获而欢欣鼓舞，它为归家的儿女端出自酿的陈酒，暖透村庄古树年轮下的乡愁。

台儿庄大运河也是幸运的，历经无数的改朝换代，历经无数的天灾人祸，它仍然充满生机流淌不衰。人类的需求，是它幸运长存的根本所在。当战争的硝烟散去，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新中国赋予了大运河崭新的面貌。疏浚、拓宽、加固，让大运河旧貌换新颜。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运河人已把历史的运河与现实的运河有效对接，使其穿越时光的隧道，让世界的人们，知晓一个古老民族宏观、智慧的过去；还要让他们了解，中华人民怎样用满腔赤诚，努力奋斗，续写源远流长的灿烂文明，让它永流不息，造福人类。古老的大运河并不孤单，它就像是横亘北疆的长城一样，书写着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辉煌篇章。

第一次去台儿庄是在2015年秋天，我应邀参加台儿庄《运河》杂志举办的笔会活动，白天行走在运河边的荷风之中，夜晚踏着水渠边上明亮亮的月光，在浅秋湿漉漉的夜色里大口呼吸，一弯月亮和数不清的星星为运河迎送着夜色里的灯影桨声。一晃三年，还想去踏一踏脚下那片古老的石砖，还想再迎着运河的雄风去追溯千年，还想站在运河湿地公园望一望看不到尽头的田田荷叶：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让酡红的荷花染红你的目光你的脸庞，轻轻抬一抬手，摘几朵饱满熟透的莲蓬。仰起头，望长空如碧，一行白鹭在蓝天上振翅飞行。想，摘一朵草花别在发髻，在风起的日子，让每一个眼神漾出幸福的模样……

还想，捧一束洁白的菊花，庄严肃穆地走向台儿庄战役纪念馆，听一听银幕上一遍遍深沉凝重的解说，看一看那炮火连天的模拟战场，在钢刀剌穿、炮弹炸飞的身躯旁默哀而立，任心怀颤动不止，任热血奔涌不休，让每一次的颤动和奔涌，都在心底掀起难以平复的怒火悲涛。繁华正茂的台儿庄古城，至今保留着一座座布满弹孔的老屋，那是当年对敌作战的指挥所和临时医疗所。在和平的日子里，不忘艰苦卓绝的战争岁月，不忘那些在战火中永生的勇士，牢记战争的残酷，才能知道和平的可贵。

台儿庄原本就是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秀美古城，据清《峄县志》记载：“台儿庄跨漕渠，当南北孔道，商旅所萃，居民饶给，村镇之大，甲于一邑，号为天下第一庄。”它形成于汉，发展于元，繁荣于明清，直至现在，运河两岸稻米丰收，商业繁荣。这样一个“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的地方，在倭寇的侵略下屡遭铁蹄的蹂躏与践踏，曾经的残酷战争，杀戮与死亡，大运河无疑是这一战役的悲壮见证。抗战时期，除了台儿庄抗日战场，还有淞沪会战、上高会战、南京保卫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桂南会战、长沙会战、缅北滇西战役、湘西会战，无数中华儿女前仆后继，英勇顽强地抗击日本侵略者。

在纪念馆的展柜里，看到抗日战争胜利纪念册上写着：“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卫国战争，是中国近代以来抗击外敌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的，我们当牢记这一段历史：大片国土沦陷，3500万同胞伤亡，勿忘国殇，我辈才能自强。经过了无数次血与火的洗礼，也让我们记住了，在山东，有一个响亮的地名是台儿庄；在中国，有一条美丽的河流是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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