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赛麟汽车，再也不见

记者 | 侯卓铠

编辑 | 王小

从“高调亮相”到“法院查封”，从“美国跑车之父”到“老年代步车”，从“高薪挖人”到“欠薪赶人”，江苏赛麟——这个被资本裹挟的美国汽车品牌只用了4年。

2020年端午节的上海外滩热闹非凡，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汇聚于此，一览十里洋场烟花地，风云际会上海滩的现代摩登风味。

在外滩中山东一路西侧的52幢风格迥异古典复兴大楼中，罗斯福公馆作为上海滩的时尚新地标，汇聚着国内顶级的私人会馆和酒廊。

去年的11月份，中国造车新势力——赛麟汽车上海体验中心高调宣布入驻罗斯福公馆。

不过此刻，大门紧闭的赛麟汽车上海体验中心，却与熙熙攘攘的人流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这里是梦开始的地方，也是离去的地方。

最“短命”的租客

“不要敲门了，这家公司已经查封倒闭，员工也走了。”一位身着笔挺制服的工作人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据这位工作人员称：“最近这家公司‘爆雷’，员工上星期都没有来上班。”

记者注意到粘贴在门上的一份保洁清单也印证了这位工作人员的说法。在这份清洁单据上，保洁时间停留在了6月23日。

记者透过紧闭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展厅陈列着一台方程式赛车和赛麟唯一一款量产车型迈迈，前台上则摆放着消毒液和访客登记表，唯独没有到的就是赛麟工作人员。

据另一位公馆管理人员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听说这家公司欠款不少，已经被南通中级人民法院查封，7月份就要强制搬走，从去年11月份正式入驻到马上搬走，也不过8个月。”

去年11月30日，赛麟汽车正式宣布，继北京侨福芳草地首家体验中心之后，其在国内的第二家体验中心“落户”上海外滩。

彼时，中心门口有价值3700万元的赛麟S7“站台”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界面新闻记者也注意到，在中心内部的“历史墙”一侧，整齐排列着赛麟汽车从诞生至今所获得的奖项与“战绩”。

现如今，曾经的高光时刻都伴随着强制撤离都变为一纸空谈，赛麟上海体验中心成为罗斯福公馆有史以来最“短命”的租客。

在端午小长假后的首个工作日，界面新闻记者又来到位于上海静安区汶水路的赛麟汽车上海总部。

此时恰逢午休时间，有不少员工纷纷走出办公大楼，在记者询问是否是赛麟汽车员工时，他们都选择了礼貌性的回避。

在该园区中，赛麟汽车租下了南北两栋大楼，位于北边一侧是其产品展示区，南侧则为员工办公大楼。

无一例外的是，在大门醒目的位置上，都被江苏省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贴上了查封公告。

当界面新闻记者走进大厅时被安保人员拦下——一位操着东北口音的安保人员告诉记者，公司目前仍在运营，只是被查封，不影响员工的正常上班。

记者离开的时候留意到，几位佩戴赛麟胸牌的员工正在该公司门口停车场讨论离职以及如何找新工作等话题。

3倍薪酬挖人vs欠薪停发

“由于赛麟所有银行账号被封，无法支付每月100多万元的租金，赛麟将在7月15日之前撤出园区。”小月向界面新闻记者说道。小月苦笑道，“没办法，我不得不离职了，疫情后公司从今年2月份暂停缴纳社保，5月份迟迟不发薪资，已经有不少员工在这个月提出离职，都是为了生活。”

小月在去年年初入职的赛麟汽车上海分公司，由于社保断缴和欠薪问题，她已经从赛麟离职并向相关执法单位提出了劳动仲裁。

小月对界面新闻记者说道：“当时我放弃了三份Offer，选择了赛麟汽车，最重要的是看到了赛麟背后的资本和技术实力，谁曾想诺大的公司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草草收场。”

2016年6月，“江苏赛麟汽车投资有限公司”注册成立，这是一家由美国赛麟国际汽车公司联合国内多家企业和机构共同投资设立，注册资本100亿元，注册地为江苏省如皋市。

其背后的股东为南通嘉禾科技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南通威蒙汽车科技有限公司、如皋萨林混合动力汽车科技有限公司、南通狮迈汽车科技有限公司、如皋积泰电动汽车科技有限公司。

其中，南通嘉禾是江苏皋开投资发展集团全资子公司，是江苏赛麟的第一大股东，占比33.42%；南通威蒙、如皋萨林、南通狮迈和如皋积泰则均为王晓麟控制的外资股东，并占据剩余的六成股份。

很快，在王晓麟和如皋市政府等多家企业的整备下，总投资178亿元的赛麟汽车项目成为南通市单体总投资最大的制造业项目，并列为江苏省“十三五规划”重大项目。由王晓麟担任赛麟汽车董事长。

而对于很多车迷朋友来说，赛麟品牌也可谓当代美国超跑的代表，其创始人史蒂夫·赛麟更是被美国媒体称为“美式超跑教父”，被美国历史频道及探索频评为汽车百年历史上与恩佐·法拉利、费迪南德·保时捷齐名的“世纪汽车大师”。

在这些巨大的资本、名利光环下，江苏赛麟于2017年在上海正式完成了国内首秀。此后，天时地利人和之势让赛麟汽车顺风顺水，又分别完成了如皋生产基地22万年产能的工厂建设工作和40亿元A轮融资。

“正是看到赛麟汽车背后所拥有的品牌、资金、政策、工厂这些‘背书’后，我才选择在2019年初加入公司。

当时，赛麟汽车上海分公司开始大批发布招聘公告，薪资待遇与各大新造车势力一样，2-3倍薪酬，我在赛麟的同事中有的甚至辞去国有企业主机厂工作，加入赛麟汽车。”小月对界面新闻记者表示。

据天眼查数据显示，赛麟汽车上海分公司在2018年12月26日注册成立，通过搜索引擎仍能找到当时不少岗位的招聘信息，其文职岗位和管理岗位月薪普遍在18K以上。

“之后大家也知道了，赛麟在2019年疯狂扩张，不惜砸下重金在北京鸟巢召开首秀和品牌之夜的活动，看到赛麟开始被大家熟知，我们员工十分开心。”从小月话语中可以感受到，即便如此，她对当时公司的舆论宣发十分满意。

美国跑车之父VS老年代步车

2019年7月，赛麟汽车在北京鸟巢举办盛大的“品牌之夜”活动。在这场耗资近亿元的发布会上，赛麟汽车亮相了旗舰车型赛麟S7全新勒芒版、赛麟S1、赛麟·迈客以及城市电动小跑车迈迈。彼时，赛麟汽车成为国内为数不多拥有量产车型的新造车势力之一。

不过，与“豪迈”发布会形成对比的是，从2019年“双十一”赛麟汽车首款车型赛麟迈迈定制版在天猫上市，到今年5月底赛麟“暴雷”，迈迈车型的全国上险数仅有27辆，其中，2019年销售20辆，2020年销售7辆。

据小月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王晓麟十分认可这款小车。“公司上下也比较肯定‘迈迈’车型，毕竟这是赛麟首款车型，也是内部挺有实力的一款车型。”

这台外型如同“老年代步车”的赛麟迈迈，在当时上市的官方新闻通稿中是这样形容的：“迈迈的外观由主持过法拉利、玛莎拉蒂等经典超跑设计工作的汽车大师乔治?亚罗先生设计，底盘和动力由被誉为“美式超跑之父”和“世纪汽车大师”的赛麟品牌创始人——史蒂夫?赛麟先生亲自调校。迈迈具有名副其实的赛道基因。”

然而，据赛麟汽车原法务经理乔宇东给出的一份资料显示，赛麟迈迈实际上叫做“Mycar”，是王晓麟在2010年前后以2000万美元收购了香港一家低速电动车企——香港动力汽车公司——当年香港大学研发团队所涉及的代步小车，也为“高尔夫球车”。

在那个年代，人们并没有看出微型电动车的前景，于是Mycar在香港折戟，但却被远在美国的王晓麟看中并买下，并将该公司MyCar的技术、车型转移到威蒙积泰GTA旗下。

在产品力方面，迈迈的综合工况续航里程为305km，补贴后售价区间为15.88万-16.88万元，与同定位的北汽新能源Lite R300、欧拉R1、奇瑞新能源小蚂蚁高出近一倍的价格。

很难想象这样一款来自于10年前技术，且造型如此尴尬的“老年代步车”，能够以“性能车”自居。

除了迈迈之外，在产品规划方面，据小月对界面新闻记者介绍，赛麟计划今年是要推出赛麟S1和SUV迈客两款车型。

“王晓麟去年多次飞去美国为赛麟S1寻找供应商并在美国紧张排产。据我所知，赛麟S1的供应商和排产工作去年年底已经敲定。而SUV迈客本来年底就要上市。”小月称。

对于小月所提到了SUV迈客车型，界面新闻记者在赛麟上海分公司中有留意到一辆测试伪装车。从这辆测试车来看，其完成度已经很高，基本接近量产版本。

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SUV迈客并非完全由赛麟汽车正向研发的自研产品，其白车身购买自某主机厂，三电和外饰设计则来自自己的团队。这与王晓麟所说过的“江苏赛麟的赛道基因、自研技术、踏实造车”有些出入。

也正是基于对赛麟技术入股的质疑，赛麟汽车原法务经历乔宇东通过微博发布长文，实名举报赛麟公司董事长王晓麟以“虚假技术出资”骗取国资。

关键人物王晓麟出走美国

据赛麟一位员工表述，“王晓麟是一个智商情商双高的管理者，他十分善于讲故事，能抓住每件事和物的重点，并精准的给出回应和付诸行动。每次和内部员工开完会议，他都会向我们推荐许哲荣的《故事课》，让我们讲好故事。这也是他驰骋商界多年的秘诀。”

讲故事一直是王晓麟最拿手的“绝活”，在他本人国内的各大网站简介和资料中，没人说得清楚他究竟是何时生人，籍贯又在那里。舆论一边倒的向他身上粘贴各种荣耀标签，“全球推介的华商领军者”、“华尔街华人顶尖律师”、“全级别的国际赛车驾照”，以及数不胜数的各大荣誉名号。

今年5月份，王晓麟在被举报后曾接受了国内一家媒体的视频连线采访，针对外界舆论最关注的他何时能够回国这个问题，王晓麟并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归国时间，而是称其在美国是为了给公司新车型寻求认证。

对此，小月向界面新闻记者表示：“我个人认为王晓麟是不会回国的，如同贾跃亭一样。一方面，公司已经一地鸡毛，他也手足无措，没有最新融资进来；另一方面，有一些势力是不愿意看到他回国解决江苏赛麟问题的。”

6月22日，赛麟汽车制造副总裁石则方（Frank Sterzer）曾在赛麟汽车上海办公室举办了一场沟通会。

不过，在这场沟通会上，针对系列问题石则方本人并未能给出明确答复，仅仅表示，如果员工不想离开公司，可以选择去如皋工厂办公。但是，不能保证如皋工厂之后不会停水停电，如果员工不签《离职申请表》，也不去如皋工厂，在家办公则没有薪水。

6月30日，赛麟汽车国资股东南通嘉禾科技投资开发有限公司发布声明称：“为最大程度保障员工的合法权益，将动用自有资金解决赛麟汽车于2020年6月30日前办理完毕离职手续的全部员工的社保、公积金、个税，并责成赛麟汽车管理委员会的成员负责执行和落实。”

对此，南通嘉禾在声明中表示，此举完全是基于保护赛麟汽车员工的合法权益，不构成对赛麟汽车承担任何股东责任以外其他责任或义务的承诺、保证或类似安排。

对于赛麟员工们来说，南通嘉禾声明无疑是近些天以来他们所听到的最好消息。

（注：应被访者要求，文中小月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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