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的过街天桥

摊事那年,喵喵十九岁。

当时她正带人做软件推广,挨家挨户找客户。

老板从外地来电,说:“你过来一趟,这里有业务。”

她奉命去了外地,晚上跟客户吃饭。饭局上,老板看她的眼神直勾勾的。

饭局要散,她悄悄给女朋友打电话,请她关键时刻一定帮忙,女朋友也在老板公司,负责另一摊业务。

回到住处,老板站她屋里,不想出去。关键时刻,女朋友敲门,老板讪讪离开。

第二天,老板开车带她出去,说:“今天我带你去泡温泉,这事千万别告诉你嫂子。”

她说:“我想回学校,今天有课。”老板说:“没事,也不差这一天。”她赶紧给好朋友发短信:“救我!”

车到半途,老板电话响,公司好像有麻烦,老板必须亲自处理,车回到绥化。

下车的时候,她跟老板说:“我不干了,有空把账结了吧。”

老板扫她一眼,没吱声。

以后再打电话,老板推三阻四,就是不说结账。

想了再想,她打电话给老板娘,说:“嫂子,给你们打工还是挺开心的,你和哥对我们都特别好。前两天,哥还要带我去泡温泉,公司有事没去成。现在学校这边课多,我们不干了,有空把账结了吧。跟我做推广的都是学弟学妹,我也得给他们结账。”

老板娘很痛快,说:“行!”

她正窃喜,以为马上可以拿到工资。

没过几天,也是这位老板娘来校门口发传单,内容是求包养,上面有喵喵的名字。

这是喵喵第一次摊事,气得她浑身哆嗦。

她是系干,先找系领导说明情况。系领导联系了保卫处,还让她到派出所报案。

她报了案,写好举报信,给老板打电话:“你们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必须讨个说法。给纪检委的信我已经写好了,第一,你的身份是公务员,按照国家规定,公务员不允许经商；第二,你找学生给你打工,拖欠学生工资。还有,你爱人犯诽谤罪,校门口有监控录像,我要去法院起诉她。”

老板提出:愿意给她部分精神补偿费,请求她别向纪检委举报,别向法院起诉。

她谈判的目的其中一个,是讨要拖欠工资发给学弟学妹。

这事历时半个月,以老板的数千元精神赔偿了结。派出所出面,对老板娘批评教育,处以数百罚款。

喵喵的精神确实受到损害,两个月没来例假。

她当时的感慨是: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

喵喵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农民,初中时查出老妈有肝病,大二暑假她正帮幼儿园招生,老爸突发胃穿孔。在医院照顾老爸间隙,她背着父母开具了相关证明,大三开学办理了两年的助学贷款,她要尽可能给父母多留一些钱,以备急需。大四实习,她必须拿实习工资,选择了绥化一家婚庆公司,先做跟拍后做司仪。

毕业前夕,婚庆公司要转项做其他业务。3月2日她辞去工作,3日到哈尔滨面试,拿着地图在大街小巷走。7日在一家大型婚庆公司面试成功,8日租好房子,10日正式上岗。

那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月,实习助理,月薪八百,婚礼策划什么也不懂,人不熟悉,环境不熟悉,再加上婚礼淡季,没有多少去现场的机会。

下班回到住处,她租住的房子四十平方米,挤着二十个人,每个床位每月二百。这些人都是和她一样的打工妹,有半夜回来的,有凌晨出门的,晚上的卫生间总有人洗漱或洗澡,只能存身,难说休息。

有天晚上出去透气,喵喵走上会展中心附近那座过街天桥,桥上行人稀少,桥下车水马龙,四周华灯绚丽。春天风大,好像是一页广告单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随风飘舞。她觉得自己像那页薄薄的广告单孤独无助,在这个城市随风飘荡,无法选择风向和去处。

和拥挤嘈杂的住处相比,那里视野开阔,闹中取静,成为她经常的去处,也成为她独自在都市自说自话的地方。

好在第一个月她挺过来了,第二个月开始慢慢步入正轨,熟悉现场设备,了解服务流程,学习如何与客户接触,如何策划,还学CAD(学名为计算机辅助设计,通常就叫CAD,是一个能够绘制平面图纸的软件)、PS和手绘,在同批策划中成长最快。

第四个月,公司制度改革,所有策划师无底薪,高提成,她成为公司之最,月收入三万元的策划师。8月是哈尔滨婚礼的最旺季,有一次她五天四宿都在各个酒店的婚礼现场,布展、执行,无论多疲惫,白天都得穿着高跟鞋,保证每场婚礼顺利结束。毕业前,她给自己的期限是,一年以后工资必须五千以上。没想到,毕业三个月就实现了目标。

有个日子她记得特别清楚,2015年8月17日,周一,休息,她去银行还助学贷款。从银行出来抬头看天,雾霾,天空灰蒙蒙的,她的心里却是晴空万里。走出银行那一刻,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终于放下负重,轻装前行了。

收入高了,住处换了,新住处离那座过街天桥不远。那天晚上,喵喵照旧去了过街天桥。望着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她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哈尔滨,总有一天我会征服你!”

9月接连发生两件事,一件事是老妈病危,半夜接到老爸电话,她穿上衣服,带着给老妈的礼物连夜出发,半路上跟公司老大打好招呼,跟同事交接工作,跟新人说声抱歉。不管什么情况,她都要赌一把,这次,她用自己的收入把老妈从生死线上救回来。

第二件事是遭到客户投诉。由于种种原因,那场婚礼舞台搭建和设备上出现纰漏,她在现场及时调度,想了一切办法进行补救。当晚,新娘给她发来短信表达感谢,一周后进行投诉。

供应商、喵喵和公司三方责任划分,老大让喵喵承担60%的责任,“因为这个单是你签的,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根据这个责任划分,她的赔偿数目是一万七。

老大的姐姐安慰她:“老大心里有数,他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将来会以别的方式补偿你。”

喵喵说:“姐姐,要是跟你说,我不觉得委屈,肯定是假话。我现在不需要安慰,我需要平静。”

那天晚上,她又去了老地方。天很冷,过街天桥上空寂无人,桥下还是宽阔的街道车水马龙,站在高处的冷风里,喵喵瞬间豁然开朗:花一万七千块买一个深刻教训,值!一个人做事,就要赢得起,输得起,她喵喵需要输一次!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大家都遵守游戏规则,才有可能实现公平。

喵喵从不抱怨出身,习惯遇事解决事。她打算十一月份带父母旅游,他们还没坐过飞机。她还得跟时间赛跑,赶在老妈健在的时候让自己安稳,给她更好的生活,最怕哪天老妈离她而去。

(摘自山东画报出版社《咱们学生》,艾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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