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事难,译诗尤难——这已是翻译界的共识。
一首好诗,从一种语言转译成另一种语言,所遵循的标准,大的方面仍然脱不了几道先生百年前提出的“信、达、雅”三字,但这三字说来容易,要真正做到却难上加难。现在留学容易,译家多有留洋经历,多年游学外域,浸淫其中,外语不谓不稔熟,但有的人出国前自身汉语尚未弄通、学成归国即为译事,由外译中的文字便容易忽略汉语自身的规律和韵致,令人读罢如骨鲠在喉,不敢不吐。
《中国十八省府》一书,列为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编译丛刊”之一,编者初衷,在于“要把清史放到世界历史的范畴中去分析、研究和评价,既要着眼中国历史的发展,又要联系世界历史发展的进程,而且还要放眼世界,博采众长,搜集积累世界各国人士关于清代中国的大量记载,吸取外国清史研究的有益成果,为我所用。”(《中国十八省府》前言)
该书的作者为美国威廉·埃德加·盖洛著(译者为沈弘、郝田虎、姜文涛,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盖洛为美国著名旅行家,上一世纪初曾多次来华旅行考察,著有《中国长城》《中国五岳》等多部著作,其中保留有大量近代中国的历史资料,能将这些书翻译过来,看看当年盖洛眼里的神州模样,于国人不失为一件好事。
我于外语是门外汉,也无缘看到盖洛的原著,对书中其它章节内容无法置评,惟对第二部分第三章第二节《珍奇的安庆宝塔》中所引汉诗的翻译,自觉颇有值得商榷之处。
白话诗出现之前,中国的诗歌除歌行体外,其余几乎全是格律诗(就连歌行体、竹枝词之类作品,也是要讲究字数和押韵的)。盖洛所引的诗作,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格律诗。书中此节的译诗有十数首之多,《大江两岸喧闹声》一首只有五句,大概或者当时就已佚缺、或者盖洛抄漏、或者译者译多一句。另一首写登塔的长诗有十六行,应该算是古风。我仅从下面几首题壁绝句的翻译,就不难看出译者对格律诗的外行——
江河山峦延万里,
诗情满怀生百思。
无事能搅白日梦,
耳边骤然响铜钟。
稍懂格律诗的人不难看出,这首诗原应是七绝或者五绝,作者将其译成七言,这本无可厚非,但译诗只考虑了字数的整齐,却没考虑押韵和平仄。一二句押“支”韵,三四句又变成“庚”韵。一二句“平平平平仄仄仄,平平仄平平仄平”,根本不顾平仄律的基本要求。“诗情满怀”“能搅白日梦”之类现代词语入诗,更是全然没了古意。
按照译诗大意,余意以为不妨译成五绝:
江山眺万里,诗意自满胸。
回首惊清梦,山间响暮钟。
另一首落款为“洞庭湖人”的诗:
环顾四壁皆诗文,
良莠参差均痴语。
老夫不才来题词,
凡夫俗子共本性。
问题与上首同出一辄,且二、四句末字不押韵,其中“夫”字的重复出现,则是格律诗的大忌。这首诗也不妨试译为:
诗文环四壁,良莠复参差。
老朽聊题句,原来性更痴。
第三首的毛病则是集上两首毛病的大成了:
千年古刹禅院中,
参天古树阴盖下。
隐士悠闲卧树旁,
无忧无虑度光阴。
似乎也可以这样译出——
千秋古寺中,巨木倍葱茏。
林下归隐者,悠然卧懒慵。
以下还有多首律诗,译法均与格律诗所去甚远。而一首名为《迎江寺》的对联,上下联除了字数相等,就基本没考虑太多对联的要求:
面对青山思三千前世云路缀峰平地起浪我乘观音之船前来登临观看大圆满;
江心晶莹听八百梵音皓月当空繁霜盖钟欲解命运谜团告慰些许别离苦海人。
美国诗人弗洛斯特有句名言:“诗就是翻译中丧失的东西”,诚哉斯言!笔者试译故然尚末妥贴,惟提供比照参考而已。现在的文学博士也曾十数载寒窗,手握高学位文凭,但不懂得中国古典诗歌起码格律的,恐怕还大有人在。如果回到上一世纪的翻译界,这样的译诗大概就不会出现:即使译著不懂,校者也会懂;即使校者不懂,编辑也还会懂。“大雅久不作”,似乎不好太过苛求于译者。倒是我为译者计,如若不谙格律,大可以现代白话诗或者散文的形式译出,庶几避免贻笑于方家。仓央嘉措爱情诗的翻译,无论是以自由诗译的《在那东山顶上》,还是以格律诗译的《不负如来不负卿》,都是很好的例子,但《中国十八省府》中的诗联译成这个样子,就颇令人遗憾了。
重修清史,是我国一项意义深远、工程浩大的项目。以当代治史人才的德识才学,写出来的清史能否超越得了前清那批旧学根基还算扎实、史事还算稔熟、学问还算淹洽的遗老遗少所修的《清史稿》,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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