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笔 孙犁辞爵懒为官

□ 徐明祥

潜庐主人：

前得所赐《书脉集》，从书名可知君以读书为生命之食粮。历下读书人、著书人、藏书人多矣，我所知君与自牧其尤著者。

早年孙犁友人索书联句，我书：

杨震拒金甘抱朴

孙犁辞爵懒为官

大著论孙犁晚年散文有胜《荷花淀》者，亦可谓之别论、笃论，惜孙犁老病自守，不复提笔为文了。我也是老境逼人，紧迫孙犁之后。复友信亦十不及一，寄赠友人诗集（《火花诗词选》）一册，聊为压笺之物。

黾翁手泐1月20日

这是山东籍著名学者、书画家王学仲（1925—2013）先生2000年写给我的信。当时感觉王老撰写的对联很好，将古人杨震拒金与当代著名作家孙犁（1913—2002）辞爵相提并论，“甘抱朴”与“懒为官”对应，十分恰切。

后来，偶然读到李夫的回忆文章《孙犁同志，您走好》，这才发现其具体出处：1972年，公家把孙犁原来的住处——1919年吴鼎昌盖的苏州园林式别墅北房一分为四。西头两间还给了孙犁，紧挨他的两间分配给我，使我第二次在孙犁住过的房子里结婚，安了家。从此，我和孙犁成了一墙相隔、两窗并排而门相对的邻居。后来，书法家王学仲听说，便写了一副对联，称：“杨震辞金甘抱朴，孙犁著作懒为官。”

并在旁白写道：“李夫同志结孟邻有作家孙犁者，予深慕其为人。盖迩年，文艺家不事著作角逐选场，以博一文艺头衔，争官风气日炽。因撰为斯联以颂贤者，然而弥文日盛，非吾之力所可丕变颓风也。”

李夫这样评价孙犁：“他历来鄙视仕途，远离官场，与世无争，惟勤读书勤著作。”也是解读“孙犁著作懒为官”的含义。孙犁的女儿孙晓玲说：“书画名家王学仲先生，感佩父亲甘于淡泊、不角逐官场、文场的为人，为父亲的芳邻——李夫伯伯写过一副对联：‘杨震辞金甘抱朴，孙犁著作懒为官。’一个‘懒’字，多么传神地表现了父亲淡泊之襟抱、平和之情愫！”

孙犁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参加抗战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长期在天津日报社，担任过“二副”（副刊科副科长）。其实，王老的小跋已具体阐述了此联的主旨，言简意赅，并针砭时弊。只是下联与王老致我信中的“孙犁辞爵懒为官”不一样，上联不是“拒金”而是“辞金”。或许是后来又修改的，“辞爵”对“拒金”，对仗更为工整。王老已逝，无从请教了。

对于孙犁，王老在小跋中说：“予深慕其为人”“因撰为斯联以颂贤者”。这还可以从王老致我信中得到佐证。

明祥君：

访俄归来，最先读到发在《清泉》上的尊文《寂寞之道蕴菁华》，十分称道了孙（犁）氏的散文之作……

王老致自牧信也谈及孙犁：

清人黄丕烈只重收藏旧籍而为世所重，在孙犁身上，可以看到荛圃翁的某些影子。

观孙（犁）老纪念性建筑照片，他的雕像成了荷花淀上一个守护神。孙老以一位经历革命年代的老文艺人士，谨守文艺的规律，不为艺术诸多怪圈所左右，这是他人品的可贵处。

这都是非常深刻的见解。寥寥数语，均系知音之语，胜过多少泛泛而谈的长篇大论。

孙犁八十寿辰时，王学仲曾撰写寿联：“究史研经敬畏耕堂抨丑怪，淡名泊利依然淀水妙莲花。”此联写出了孙犁痴迷古籍的读书特点、敢于抨击丑怪的磊落风骨，以及淡泊名利如莲花一般的高洁志趣。

2002年7月11日，90岁的当代文学大师孙犁先生逝世。78岁的王学仲先生撰、书挽联，并亲自送去。近日读《王学仲文集》第10卷《黾园书简》，得知当时详情。王老在给田双的信中说：“我由日本归国后，即去内蒙古草原游历写生了一段时间，趁步履尚可，又转去浙江诸风景名胜区，富春江的严子陵钓台上，刻有我所撰巨大横碑《严子陵钓台》文……归来雨中闻老作家友人孙犁谢世，遂书挽联送其家，联云：荷风荷雨荷花淀，文伯文豪文曲星。此联乃信手拈来，此老故于风雨之晨，故云。”印象中王老没有写过关于孙犁的评论文章，可是在书信、对联中却表达了深切的理解和赞赏，这也是孙犁研究的重要收获，同时可透视王学仲的思想，由此亦可知征集并出版学者、作家书信、对联之重要，之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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