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强的姨妈

□李东印

“哥，没事的时候听听我和妹妹唱的戏吧。”怕我一个人长期在外生活寂寞，远在千里之外照顾姨妈的表妹通过微信发来了她和妹妹演唱豫剧的音频。虽然我自幼喜欢豫剧，但听着两个表妹有板有眼字正腔圆的演唱，我原本平静的心里却顿时变得五味杂陈。

由于受地域文化的影响，我从小养成了对豫剧的喜好，没有电视机的那个年代，常常与大人们一起围坐在半导体收音机旁，靠收听豫剧《朝阳沟》《铡美案》《打銮驾》等打发寂寞无聊的时光。如果说表妹唱戏纯属家庭熏陶和业余爱好，那么姨妈自幼学唱戏则是生存所迫和生活的无奈。在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十分丰裕的今天，不想表妹很随意的一句话，瞬间把时光的指针拨回到了70多年前。

有资料记载，上个世纪40年代初，发生在中原大地上那场百年不遇的旱灾致使300万河南人被活活饿死，3000万民众被迫流落他乡或妻离子散，地处豫东的姥姥家就是无数遇难灾民家庭的一个缩影。或许是缺少责任担当，或许是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带着一家老小在他乡漂泊乞讨了很久的姥爷，最后还是以3升高粱偷偷把姥姥和1岁多的母亲卖到了山东，自己一人带着4岁多的姨妈返回了河南。从此至姥爷暴病离世的数年间，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家4口，被无情的滔滔黄河隔在了东西两岸。

黄河东边，姥姥与母亲在被卖到的新家庭里忍气吞声度日，黄河西边，姨妈则过着吃百家饭穿百人衣的流浪生活。出于生存的需要，年幼的姨妈不得已跟一个民间艺人学起了唱戏，在这个备受世人歧视的特殊的职业里，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数年之后，姨妈与同一个戏班的“首席板胡”结为患难夫妻，此后的几十年，他们带着相继出生的5个子女依然过着四处流荡、居无定所的艰难生活。土地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他们一边忙着耕种家里的土地，一边忙着招揽外面的演出生意，靠勤劳的双手先后把5个孩子抚养长大并成家立业，慢慢地过上了相对稳定的正常生活。由于长期的耳濡目染，几个孩子有的学会了演奏乐器，有的学会了演唱戏曲。对此，姨妈自始至终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说得清楚。

虽然河西的姨妈距河东的姥姥家只有100多里的距离，但由于主客观方面的原因，好几年不见一次面成为很正常的事情。从客观上讲，在没有修通黄河大桥的那些年，两岸的通行全靠人工划桨的小船，不仅安全没保证，而且一遇到刮风下雨冰冻等恶劣天气就“停摆”。从主观上讲，由于自然和人为等客观因素导致的某些误解，致使双方都把黄河两边的亲情看成了对方的伤心地，日渐平静下来的生活里，谁也不愿意主动触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听母亲讲，由于受姥爷的控制，从她们分开到姥爷去世的数年间，姨妈一直没有与姥姥见过面，直到没了姥爷以后，她才一路打听，从河西找到了河东。未成年的姨妈虽然一直渴望着与姥姥和母亲早日相见，但由于受姥爷单方面的教育和灌输，直到她们相见的那一刻，才明显地感觉到彼此早已变得比较陌生。此后的几十年，尤其是修建了黄河浮桥以后，随着彼此来往交流次数的不断增加，往日的误会误解也在不断消除，曾经挫伤的亲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修复，但此时，这3个患难母女均已进入了“耄耋”和“耳顺”之年。

10多年前，年近百岁的姥姥寿终正寝。本想着漂泊操劳了大半生的姨妈能过上几年儿孙绕膝的晚年生活，不料又因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一场大手术之后，原本比较消瘦且近一米七高的她，体重竟渐渐降到了不足90斤。人说“屋漏偏逢连阴雨”，就在耄耋之年的姨妈身体渐渐康复前不久，50岁出头且一向强壮孝顺的表弟因突发心梗离世，突如其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再一次把姨妈从平静的生活推到了无底的深渊。怕姨妈接受不了接踵而至的致命打击，我们时常通过电话送去安慰，可性格开朗且经历了各种风风雨雨的她每次总是半开玩笑地说：“放心吧孩子，姨妈啥灾难没经历过？只要阎王爷不强拉我走，我决不会向它缴枪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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