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新闻,河北邯郸某村干部广播“取消拜年磕头”习俗,村支书吐槽说“此前小辈磕头回来膝盖都是肿的”,引来了不少年轻的人点赞。
算下来,我已经有两年的“磕头史”了。我的家乡是山东济宁,和邯郸离着不太远,因为我们的村子小,我虽然是晚辈,但远不至于新闻上“磕头膝盖磕肿”的程度。
和上述某村一样,磕头拜年也是我村习俗。不仅在敝村,就算在济宁甚至鲁西南农村,磕头拜年也算是大型社交派对了。每逢此时,村内“少壮派”都要给老一辈磕头。时间一般选在天还未亮的早饭后,少者三五人,多者数十人,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成群结队去拜年。有的老人院子太小了,跟在后面的人甚至只能站在大门外磕头,好不壮观。
大家来磕头时,老人家中必有一人,或儿子、儿媳,或老人自己,满脸笑意地做搀扶状,“行了行了别磕了”“别磕了,越磕越老”。等到磕完了,往往会招呼来拜年的人吃瓜子、糖果等,一番攀谈交心,嘘寒问暖,最后才不忍地离去,匆匆赶去下一家。
对我而言,过年磕头拜年是一件比较难为情的事情。一来,我对村里的多数老人并无多少感情,有的居然完全没接触过,并不认识;二来,左邻右舍问东问西,上来就问“工资多少一年”的大有人在,似乎毫无避讳二字,当时正值我大学刚毕业,半失业状态中,这致命一问显然就成了我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隐痛。
我妈每次过年都让我们兄弟俩跟着去,理由是“你爸去拜年,你们跟着去“好看”,要不然街上有人说你们”。“好看”意思就是不至于脸上无光。我是个比较在乎别人看法的人,苦于担心左邻右舍背后数落我“不懂事”,我只能脸红脖子粗地跟着去,尽量让我“好看”。
但磕头拜年属实比较累,两三个小时内,要不停地“表演”,你会有种逢场作戏的感觉。而且村子里泥地比较多,一遇雨雪,还怎么磕头?裤子上往往都是土,很不卫生。
据我观察,现在磕头拜年的习俗也已经慢慢弱化了,参加的人数越来越少,拜年的范围也越来越小,更重要的是年轻人越来越少。我想,磕头拜年指不定哪天会被新的拜年形式所取代。
可能是年轻人的个体意识变强了,磕头太累,还沾一身土,哪有被窝里刷快手、抖音强?
每次磕头,都被很多老人夸“这孩子长得真“周正””,然后触及正题:如果你在上学,往往会被问“包分配吗”等;如果已经毕业了,则可能会被问“有编制吗”等,间或夹杂其他问题。我既不包分配,又没有编制,一般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很没有底气。
每年春节前后,网络上都会掀起“磕头拜年是陋习还是传统文化”的大讨论。我虽然讨厌磕头拜年,但我更觉得它是一种祝福的形式,纯粹年俗,谈不上恶俗、陋俗。
在农村人的语境里,磕头拜年更多地表现出一种对长者的尊重,村里面谁家有70岁以上的老人,邻居们往往都会自发地去他们家磕头拜年,这是表达后辈对长者的关切、尊重之情,也是“敬老”传统的表现。如果村子太大,这个年纪的老人太多,磕头拜年的年龄门槛还要高一些,或者村民们只就近拜年,不一定要跑遍全村。
除了体现对长者的尊敬之外,磕头拜年也是活络村里乡里乡亲关系的良机。乡里乡亲关系有时比较紧张,争吵时有发生,很多情况下,兄弟几个分家时财产不均,或村民耕地播种时引发“边界争议”,或几年一度的村干部选举等等,都可能成为争吵、争斗的导火索,导致双方几月甚至几年相互不理睬。在这种情况下,磕头拜年往往就能缓和邻里关系。
说到底,磕头拜年是也是一种民俗,生长在乡村的复杂社会有机体上,背后有宗族、熟人社会、社区构建等微结构支撑,有其存在的合理性。不过随着城市化的高歌猛进,磕头有一天也可能像一座座村子那样消失。别的不说,就是我们山东农村还保留磕头习惯的地方就不剩下多少了。(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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