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记者李红梅
进了腊月门,催收行业迎来难熬的“年关”。
随着互联网金融的发展,催收行业主营业务已经从传统的银行信用卡、小贷公司的逾期账款,迅速囊括了消费金融、P2P、现金贷、车贷等新兴网络贷款业务。据业内人士透露,大多数网贷公司会与第三方催收公司合作,并按催收的难易程度偿付佣金,逾期时间越长、还款难度越高,佣金在催收金额中占比就越高。
近两年,与催收相关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为此,国家出台了严格的监管政策,警方开始大力打击暴力催收,“整个行业都风声鹤唳。”监管收紧之下,一些从业人员决定转行。
大多数网贷公司
会与催收公司合作
尽管采取了大数据模型等多种风控手段,网贷公司的坏账依然比比皆是。
由于大多数网贷公司的数据不上征信,借款人基本不用担心欠钱不还会对自身信用产生不良影响。此外,大多数网贷公司的年利率超过了36%的法定红线。这意味着,即使把“老赖”告上法庭,也要不回合同约定的本金、利息,而且还要面临成本高、时间长等现实问题。
于是,“催收”成了网贷公司敦促借款人还款的唯一手段。从事网贷不良资产处置多年的高伟告诉半岛记者,大多数网贷公司会与第三方催收公司合作,并按催收的难易程度偿付佣金,逾期时间越长、还款难度越高,佣金在催收金额中占比就越高,“一些逾期时间短的催单,催收可能只拿5%左右的佣金,但有的订单逾期超过365天了,如果能要回来,催收能拿到70%。”
催收是劳动密集型行业,没有多少技术含量,门槛较低,“基层业务员在实际招聘中,没有学历和年龄限制”。每招进来一批人,公司会对催收流程和“话术”进行简单培训,隔天即可上岗,薪资结构是低底薪+高提成。
“我们常用的催收方式就是打电话、发短信。”高伟说,对于网络小额贷款的借款人,上门催收成本太高,“毕竟欠款一般只有几千块。”催收员会先找借款者本人,不起作用时再打电话给借款合同上的“紧急联系人”或通话记录中的主要联系人,极端情况下才会“爆通讯录”——给借款人通讯录里的每个联系人打电话、发短信,逼借贷人还钱。
更狠的是,有的催收员会强制读取借款人的网购记录,从中分析其还款能力,如果找到把柄会借此威胁借款人。而对于顽固的“老赖”,催收人打电话前还会在社交平台搜索借款人的工作单位、亲属住址等个人信息,并在通话时把这些信息透露给借款人,进行心理施压。
“早几年,好多公司会暴力催收,比如在贴吧发借款人照片、骂借款人之类的,回款率就比较高。”高伟说。他给半岛记者模仿了一段态度比较恶劣的电话催收:“喂!你是××吗?你借的钱什么时候还?没钱?你借那么多钱,买棺材板了?你等着,我下午就让兄弟们去你家!”
为了获取高额的佣金提成,催收员不免采取“非常手段”进行催收,对借款人及其亲属朋友进行电话轰炸、侮辱、谩骂、恐吓,喷漆催收、喇叭催收、网上悬赏等都是惯用手段,甚至PS侮辱性的照片,指其卖淫或感染艾滋病、性病等,分发到其亲友的手机上。高伟透露,有的催收员将借款人妹妹的照片PS成裸照,发到色情网站上,然后群发给亲友。
面对暴力或“软暴力”催收,借款人有的干脆豁出去不还钱了,而有的被迫卖卵甚至卖淫还贷,还有的不堪骚扰走上绝路。2017年4月,厦门华厦学院的一名大二女生陷入“裸条贷”,累计借款57万元,得知催收人将其裸照发至母亲后烧炭自杀。2019年2月,西安一名21岁的女孩疑因网贷自杀身亡后,其父亲接到多个催收电话,收到多条催收人员发送的辱骂信息。
网贷不良资产包
1个亿只能卖60万
随着一幕幕乱象被曝光,催收行业频繁成为监管与舆论的风暴中心。不过,催收行业野蛮生长背后是庞大的市场需求。
2019年以来,P2P网贷业务在越来越多的省份呈现“团灭”姿态。继此前湖南、山东、重庆、河南、四川、云南、河北、甘肃8省市相继取缔不合规P2P网贷业务后,近日,山西省、辽宁大连市双双宣布取缔或出清辖内P2P网贷业务。在平台清退的大背景下,截至2019年11月底,P2P网贷行业正常运营平台数量下降至456家,累计停业及问题平台数量达到了6157家。
在网贷机构清盘退出过程中,不良资产的处置是核心环节。为指导、规范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平稳退出网贷行业,保护出借人、借款人、网贷机构等各方的合法权益,2017年9月,深圳市互联网金融协会发布国内首个网贷退出指引,提出网贷机构应加强与第三方不良资产管理处置公司合作,将不良资产整合打包出售给第三方不良资产管理处置公司,最大限度回收资金,填补不良资产漏洞。
半岛记者在“天眼查”平台以“催收”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发现有9352家涉及催收业务的公司存在,大概可划分为管理咨询公司、资产管理公司、金融/网络科技公司、信息技术公司、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公司、信用服务公司等几大类,产业链涵盖传统催收、不良处置撮合、法律咨询等不同业务环节。
高伟所在的网贷公司,除了处理自身的不良资产,还从其他网贷平台收购不良资产包,但给的价格相当低,“最低只有6‰”。也就是说,一个亿的不良资产包,只能卖60万。而一个普通的地产不良资产包,可以卖到50%左右。“这说明,现在网贷的资产质量不高。”高伟说。一般情况下,不良资产包逾期时间越长,买入价格越低,催收公司的提成也越高。
为了追回欠款,高伟所在的公司还积极与各地仲裁委、法院对接,通过法律手段促进借款人还款。当网贷逾期超过3个月时,公司会委托网络仲裁机构,对不良资产进行批量仲裁。仲裁委出具裁决书后,如果借款人不执行,再移交法院,到借款人户籍所在地发起立案执行。为此,高伟经常要到全国各地出差。
为了尽可能减少损失,有些催收公司在通过网络仲裁处置不良资产时,会主动放弃合同中约定的高额利息,改为以借款人剩余借款本金为基数,按年利率24%计算贷款逾期利息,以减少法院后期案件执行的难度。
不过,通过网络仲裁机构处置不良资产,也有难度。目前,各地法院对网络仲裁案件的执行分歧较大,并没有统一的标准。2019年12月23日,河南省高级人民法院发布《关于规范网络借贷仲裁裁决执行及司法审查工作的通知》,明确网络借贷仲裁裁决案件由被执行人住所地或者被执行财产所在地中级人民法院管辖。
“有些借款人逾期后,换电话号码失联,很难明确其经常居住地,而户籍所在地法院又不立案,这无疑增加了网贷不良资产处置的难度。”高伟说,有些地方法院只给有金融牌照的借贷主体立案执行,大部分无牌网贷公司想通过法律途径追回欠款真是难上加难。
监管收紧
逾期款回收率大幅降低
催收是一个传统的、充分竞争的且以民营资本为主导的行业,用业内人士的话说,“这个行业门槛低,谁都可以进来,但并不是谁都可以活下来。”
事实上,催收行业在国内尚未被监管认可,合法性存在争议,边界不清,良莠不齐,相关的政策法规尚待完善,监管环境也在持续收紧。
2018年4月,银保监会、公安部、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央行联合印发《关于规范民间借贷行为维护经济金融秩序有关事项的通知》,要求“(对)以故意伤害、非法拘禁、侮辱、恐吓、威胁、骚扰等非法手段催收民间贷款等违反治安管理规定的行为或涉嫌犯罪的行为,公安机关应依法进行调查处理”。
2019年4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印发《关于办理实施“软暴力”的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对“软暴力”的违法犯罪手段、定罪标准等作了明确规定。
“暴力催收”是催收行业绕不开的“软肋”。2019年10月21日,主营信贷撮合的51信用卡有限公司被杭州警方调查,因其委托外包催收公司涉嫌寻衅滋事等犯罪行为。
2019年10月23日,催收巨头湖南永雄集团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递交了招股书,但当时国内“暴力催收”引发的恶劣影响仍在发酵,赴美上市的湖南永雄被推上了舆论的质疑高点。但短短一个月之后,湖南永雄即向美国证监会申请撤回IPO招股说明书,筹备已久的上市计划再次被无限期搁置。
多位业内人士感慨,在当前糟糕的催收行业局面下,如果永雄能够成功上市,或许能推动催收行业的合规发展,催收公司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这两年离开网贷行业的人非常多,特别是那些无牌公司的人。”据高伟观察,这些无牌公司的盈利数额、客户群体都在急剧萎缩。与此同时,无牌公司还要承担比其他公司更高的融资成本和运营成本。“这些公司本身不合规,现在国家又把它们定性为高息,用户不还钱的概率大幅增加。”
随着监管环境收紧,一些催收公司从“合规催收”转变成“温柔催收”,但逾期账款的回收率大幅降低。一位催收公司高管透露,“进入2019年之后,催收行业平均回收率仅有0.4%。”“我们以前都说‘今天下午必须把钱还了’,现在是‘您看今天下午方便把钱还了吗?’”高伟感慨,干催收已经变得非常卑微了,“态度稍微强硬一点,就有被投诉的危险。”
种种转变之下,从事网贷不良资产处置多年的高伟,决定彻底离开这个灰色地带,跳槽去一家国企做合法合规的债权处置。“这个行业基本不会再有大的发展了。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很小一部分合规的公司。”(应受访者要求,高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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