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我们遗失的灵魂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小时候跟爸爸去姑婆家拜年，爸爸骑一辆自行车，我和姐姐轮流骑一辆，印象里要走几乎一整个上午，沿着乡间公路，我们会走过一大片冬天萧瑟的田野，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然后来到浦阳江畔，江边一棵巨大的樟树，是渡头。一条渡船，一个船夫，摇着橹，一船一船把人载过江去。这是我和姐姐最雀跃的时刻，我们总是趴在船沿，身子尽量往外趴着往下探着，把手伸到流动的水中，直到小手被冻得通红。船上鸡鸭鹅嘎嘎乱叫，农人们高声聊天问好。这由河流、由田野、由船夫、由人与人挤挤挨挨而产生的热闹，仿佛一种丰饶的生命气息，如此长久地留在我的心中。

我觉得那是生活本该有的样貌，那是我们灵魂喜欢的模样。

很多年以后，我们再去姑婆家拜年，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渡船早就没有了，漂亮坚固的大桥横跨浦阳江上，我们坐在车里，除了车窗外飞速闪过的模糊景色，什么也看不到了。很多年以后，我们已经来到城市，“总是忙碌而辛勤地工作着”。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灵魂就被他远远地丢在了身后，没有了灵魂，他竟还是过得很好——他睡觉、吃饭、工作、开车，甚至还打网球。然而有时候，他会觉得四周空空如也，觉得自己就像行走在数学笔记本里一张光滑的纸上，四周满是纵横交错、无处不在的网格线”。

这个“他”，就是波兰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遗失的灵魂》中的主人公，他的名字叫“杨”，他多么像一个一个终日忙碌的你和我啊。我们太熟悉杨的经历了，某一天突然觉得自己内心空空荡荡，甚至突然想不起自己的名字，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那是一种被所谓的匆忙掏空的生活，是遗失了灵魂的生活。

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是201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遗失的灵魂》是他创作的首部图画书，刚刚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也许我们不必过度解读这本书，因为整个绘本总共只有一页多文字，而且关于现当代人在行色匆匆中忘却灵魂的故事，也早已被写过多次。但“杨”的故事依然打动了我，因为他听从医生的劝告，在“城市的边缘”寻了一座小屋，坐下来，等待自己的灵魂。他耐心等待着，很多天，很多个星期，很多个月，“他的长发长长了，胡子甚至长到了腰间”。

我们，能像杨一样，有耐心坐下来，慢慢等待自己的灵魂吗？

我总是在想，我们的灵魂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它爱我们身处的自然，希望从自然中吸取所有让生命活得丰盈的东西。

在人与自然最缓慢最古老的这种关系中，灵魂才能和身体和谐统一。当我们剔除了所有算计、城府、阴谋、功利，回归到一种天真的目光、婴儿般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世界，来生活于这个世界，我们的灵魂才能回到身体，我们才能看到阳光最纯粹的烂漫，花儿最纯粹的芬芳，大雪最纯粹的洁白，我们才能看到，爱最纯粹的模样。

我还特别喜欢《遗失的灵魂》中的那些插画，乔安娜·孔塞霍笔下的画面，是丰饶、梦幻又略带忧郁的大自然，是人在这大自然中安详、安静的灵魂涌现。连屋子里桌子上的花瓶，都长出无比丰饶的植物，连梅花鹿和兔子都站上了桌子。而人无比懵懂、真诚地望向窗外，人无比怡然地在林中嬉戏、漫步。那是一种像树一样感受得到所有阳光风雨的生命喜悦，一种灵魂愿意和身体天长地久的生活，一种真正的生命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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