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故事□林春江在T镇的西郊,毗邻“山东河”的堤岸,筑有一排屋脊相连的平房,黛砖红瓦,独门独院,门前土路旁是小小的菜园,再往南是大片的果园,房屋西面是绵亘的山峦,从西面往东数第四户,就是我的小屋。
两间房算不上宽敞,但隔成四块,后面接上平房,作为卫生间和厨房,倒也称得上“两室两厅”。最喜人的是,有一铺火炕,长长的,宽宽的,躺在上面很舒服。还有一个封闭的二十平米左右的小院,种植一架葡萄,任她在院子上空葳蕤葱茏,肆意蔓延。深秋时节,我跑到镇上去买包头块,用编织袋将这些黑亮的金子装好,扎进袋口,把摩托车扔在煤场,借老板的三轮车,把二十多袋鼓鼓囊囊的煤块拉回家里,卸在小院东南角的草棚里,一袋袋摞起来码放整齐。没有引火草,就借邻居张三爷的小推车,拎着一条粗麻绳和一把镰刀,去西山割草。西山草盛林密,狗尾巴草又高又粗,毛茸茸的,厚实得紧,“唰唰唰”,一会儿就能割好几个草捆。青黑色的刺槐繁茂异常,凉风吹来,枝叶簌簌的响,地面上铺满朽木烂叶,戴着皮手套,蹲在地上,可劲儿捡拾,有些耷拉的老朽的枯枝,就用镰刀削劈,一上午的功夫,虽然手脚酸麻,却满载而归,摊在院子里稍微晾晒,就能派上用场。
傍晚,冷风袭人,寒意渐深。捡拾几块粗大的刺槐枝,抓一把柔软的狗尾巴草,塞进火炉里,先点燃野草,再压上刺槐枝,最后放上几块小煤块,火势慢慢旺起来,添加几块较大的包头块,火光熊熊,映红了脸庞,将红小豆、黑豆、绿豆、薏米、糯米、黑米、花生、红枣和在一起,淘洗干净,清水添满,丢一把冰糖进去,将铝锅搁在火炉上,熬一锅腊八粥,火舌舔着锅底滋滋地响,慢慢熬,细细煮。看豆子米粒大枣们一点点丰盈,膨胀。禁不住火的撩拨,在热汤里翻腾纠缠,夹杂着一股生豆子的气息,不甚清新也不难闻。窗外飘起雪花,靠着火炉,一点点顺着锅慢搅,咕嘟咕嘟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伴着热气升腾,慢火熬粥,有浓浓的甜香,一点点氤氲开来,弥漫整间屋子。许是因为火力不疾不徐吧,火炉熬出的八宝粥,浓稠软糯,入口爽滑,很是好喝。喝完粥,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熨贴着腰腿,感觉特舒服,临睡前,往火炉里塞块煤,一晚上,高枕无忧。冬日的下午,搬一把椅子,到庭院的水泥台上小憩。用火炉烧沸的滚烫的水沏一壶“碧螺春”,斜倚在椅子里,靠在墙根下,捏着手里的小瓷杯,轻轻地啜饮,淡淡的清香,随着袅袅升腾的一缕烟雾,蔓延开来。看小院上空的懒懒的漂移的白云,看掠过的银色的机翼,看几串圆溜溜的黑紫的葡萄在黑褐色的藤蔓上晃悠,煦暖的阳光铺洒下来,碎金流银,七星瓢虫爬到身上,摇头晃脑若有所思,忽然展翅飞走了;一只青虫蠕动着胖胖的身子,奋力爬树;两只蚂蚁沿着墙根疾行,触碰到一起,进退不得。静谧,恬淡。门外有人路过,一会儿又渐行渐远,归于静寂。
有年冬天,夜晚骤然飞起了雪花,临时起意,想吃火锅。打开街门,寒风挟着雪花扑面而来,低着头奔到菜园里,拂去厚厚的一层雪,薅一把碧绿的红根菠菜,掐几株细嫩的生菜,拽几片肥大的白菜叶子,扯几根大葱一小把芫荽,到厨房择洗干净,芫荽剁碎,大葱切成葱花,搅和在一起装进小碗,找一只马扎,坐在火炉前,火炉里添几块大煤,调得旺旺的,栽上平底锅。没有底料,姑且用井水将就吧,井水甘冽,挺好喝。烧开井水,撒进切成均匀薄片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上次赶集买的冻豆腐,红郁郁的猪血,剪成一截截的“龙口粉丝”,一股脑儿都丢了进去,待咕嘟嘟冒泡,用笊篱捞出来,放进盘里,撒上葱花香菜末,沾着酱油味极鲜,吃得满头大汗。之后,再涮点菜蔬,嚼起来咯吱咯吱的,既解腻又提鲜,还带味儿!
吃完火锅,拾掇拾掇,续块大煤,进到火炕上坐下,从电视柜上取过一本《行者无疆》,拥衾而坐,细细翻阅起来。万籁俱寂中,透过北面墙壁上的气窗,我窥见飞扬的雪花,从黑漆漆的夜幕里,飘飘悠悠,扑倒玻璃上,无声地亲吻着。在温暖如春的斗室里,明亮的灯光下,任凭思绪信马由缰,随着行者的脚步,在广袤秀丽的山河中,纵横驰骋。夜晚读书,是最走心的。思维变得敏锐,心灵变得细腻,遐想变得深刻,咀嚼着字里行间蕴含的深意,与作者同欢喜共悲哀。这时,才会发现,原来精神上的交流、心灵上的沟通会让人产生莫大的快乐。
而今,别离小屋已有十年,午夜梦回,多次梦见她的倩影。小屋简陋,却赠我美味,慰藉我的心境,最重要的是,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她给予我一段恬适淡然的桃源生活,怡悦和丰盈了我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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