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墙 上张镜宇

山东聊城张镜宇

乡下的风是暖的。远远的，村口飘出几声细微的鸡鸣，像是雏鸡的呓语。我坐在院里的板凳上等着他来。

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大学生，分配到王家村当村官，确实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也好，逆境出奇才，不是吗？

王家村是县城里有名的贫困村，村里大多数人家几辈甚至祖辈都是贫农。“新官上任，要早早熟悉环境呀！”我自言自语道。

入村以来，他是我见过的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祖辈就贫穷，一辈子平平淡淡，清清白白。远远地借着晨光，他盯着村口那面旧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哗，哗”，他挥起那把大竹扫把，照着村里新铺的水泥路卖力地扫了起来。水泥路不长，他干的却十分卖力仔细。等到日上三竿，别人都在田里劳作起来，他才握住扫把站在路那头，眼神一直瞟到村口。“嗯”，他大呼一口气，拎起扫把，满意的朝着这边走来。

“嘿，老哥。”我叫住他。

“啥？你叫俺？”他像是一惊，呆呆地看着我。

“天天扫？不用这么勤，叶子天天落，扫不干净的，不如腾出时间，多理理田，做做农活。”我说。

“没事儿，没事儿，天天扫，天天净，俺看着心里舒坦。”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拾起扫把，“走了啊”，大步向家赶。

我又见到了他，依旧是那个时间，那个身影。看到我在看他，他怪不好意思的，走过来，冲我一笑，“看到村口墙上的字了吗？新印的，上面说‘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你知道什么意思吗？”这个问题让我一惊，心里嘀咕，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这，我能不知道？最近村里响应号召印上的。

看我正想着，他继续说道，“俺家呀，几代就住在这个村子里，什么都见过啦，俺爹给俺说，俺爷爷是农民，抗日的时候，这墙上贴了征兵告示，号召当兵打鬼子，俺爷爷去了。走的时候给俺爹说，墙上的字儿准没错。后来又是‘交足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是自己的’，又是‘庆祝改革开放’。俺们家都认真记，认真听，一直没出什么错。这不，最近又有人来印红字，俺看着是爱国。俺知道啥是爱国，俺爷爷打鬼子，爱国，可是，俺不知道做什么，俺就问那印字的，他说，‘你多干干活儿，多帮帮大家扫扫地，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就是爱国啦。’他说的俺也不懂，俺就会扫扫地，反正听墙上的准没错儿。”他一口气说完，脸上渐渐红润起来，豆粒大的汗珠在他的皱纹间翻滚，滑动。

“哦，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行，你做得对！”我轻轻拍了拍了他。他眼里忽得闪过一道光，“你说俺说的对？对就行，他们都说俺憨，笑俺，哈哈，主任说对就行，俺就知道没错，行了，俺走了。”他拎起扫把，冲我轻轻弯了下腰，便离开了，不容得我邀他坐下喝一碗水。他很干脆，就像一口气喝干了一碗酒一样爽快。

我慢慢走到村口的那面墙前，驻足。村里最近新铺了路，又通了电，新修了瓦房。这面墙也重新粉刷过了，洁白的墙面上印着“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一旁的公告栏上，大大小小的告示，贴满了这个小乡村的未来。“听这面墙的，准没错！”我想着。

村里渐渐开通了网线，像是鸡蛋壳裂了一道缝似的。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鲜活了起来，路上渐渐有了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驶进了大家的梦里。

天阴沉沉的，印字的宣传员和往常一样准时，公告栏前人声鼎沸，人们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想看一看又有什么新消息，顺着人声过去，“今日新闻：王家村村民勇救落水儿童，践行并弘扬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大家的赞扬声中，我默默闭上了眼，你终将自己挂在了这面墙上，你说过爱国同扫地一样很简单，用心做就是了。“听这面墙的，准没错！”看着微风吹拂下的告示随风飘动，脑海中浮现的是你朴素的笑脸，破天荒的今天没听到你扫地的哗哗声。

雨后，混着泥土香味儿的乡下的风很清凉，我再没能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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