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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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
一直觉得,忆旧述往是白发人讲的少年事。现在有个机会谈谈过眼云烟,虽非论定,亦算自己向自己述职——权且当个回忆录吧。我辈不名于世,讲的是普通人的旧有,未尝没有些新意思。
话说某年,我出人意料考上大学,却无“仰天大笑出门去”之慨,因由着实简单,不理想。将通知书取回家,爹正吃饭,咬了一口煎饼,吧嗒吧嗒嘴:山东出人,大学生牛毛一样,毕业了,县城都去不了,咱还是邻居,你在乡里,俺在村里。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神甚为遥远。
其时,大学生远非骄子,已从天上掉地上,摔成好多瓣儿。报到毕了,瞅瞅校园,没有新鲜感,常一个人在宿舍发呆。几个不知道内情的,竟把我当思想者,觉得深沉。我暗窃琢磨自个儿命运,咋个才能不回乡里。乡里不是不好,也老发垂髫,鸡犬相闻,但和种地没啥区别。老一辈当牛做马惯了,穷怕了,都不愿回去受罪。四叔揶揄我时就说:在乡里上班的,胳膊下就比俺多个包儿,还不是真皮的,俺还多把铁锨嘞。
一天,和学长在校门口酒馆儿捏着盅子闲聊。该兄自镜片后探出双睛,又推了推镜框:中中中。端详了我一会儿,又说:觉悟早啊,我这都晚了。不想回去打更,考研啊。又说:考上大学,拿了张名片罢了,要想到省城、京城工作,谋个理想差事,骑永久,戴石英,得考研。这么讲吧,考上硕士,才敲开了一辈子的大门。回宿舍时,路虽有些晃,但心情极是畅快。
我学的是中文,官称汉语言文学,其实就两个门类,语言和文学。语言是不能碰了,我舌头根子硬,一说普通话,得拽出来捋半天,发音和俄罗斯鹦鹉差不多。扒拉来,扒拉去,只能搞文学了。一天晚上,文学评论老师,把几个文学社的弄到一起,坐而论道,尚未开场,电就停了。蜡烛刚点了,老师就说,灯下谈文学,是多么纯粹的理想生活,不可得,不可得啊。我听了,脑袋就空了。考虑了两天,想考文艺理论。还斗胆给北京大学董学文先生去信,说明了欲投门下之愿。董先生亲笔回函,一则鼓励,一则开列了书目,让我准备。遗憾的是,董先生信札遗失多年。时过境迁,已不可能记起一个毛头小伙子的“敲门声”。
一般人不会想到,我准备考研是在大一上学期,也就是说,甫一入学,就没打算混个本科文凭回去。彼时,学校重视英语教学,不知谁搞的,把四、六级过关率,作为校建考核指标。考研一共五张试卷,三门专业课,一门政治,一门外语。除了日常课程,我全部时间便是背单词、读文艺理论。这样的日子,其实苦而有味。比如,学校怕学生上学期间添丁,便让学生会的组个团,分几队,一到晚上,手电筒晃来晃去,抓不文明恋爱,就是防止拉手、接吻、钻树林。我常在图书馆背面的窗户下读书,空旷,无人,煞是安静,十点多了,兀自念念有词。很多次,我被抓恋爱的拿手电筒照了,问女朋友呢?我说没有。人家不信,就晃小树林,当伊是狐仙,跺跺脚就遁了。确定没有,才哼哼唧唧地收了兵。当然,我看见男女手拉手,俗心也乱。一次,和贾平凹先生扯闲篇,我还说起大学时看上了一个长发及腰的辫子姑娘。那个姑娘眼里有水,一看我,就觉得自己化了。但对于她,仅限于想想,一句话没说过。我只有一个心思,学习。一个农民的孩子,除了学习,还有啥资格兴风作浪?
假期回家,和爹谈起自己的志愿。爹大喜,说:文艺理论干啥的?我说:评论文学啊。爹说:毕业了呢?我挠了挠头:不知道。爹听了,嘿嘿几下,不吱声了。这个假期,是我大学期间最难熬的一段,我又重新当起了思想者。请原谅,一个农村的孩子,已无法忍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的日子,这样的生活一眼能看到头,就是床头、地头和坟头,吃块肉都困难,还谈啥劳什子理想,根本和农村沾不上边儿。中间,和几个学长通了信,都说学法律有前途,进则公检法,退则当律师,饭碗当当响。于是,我决定跨专业,自学法律。
回到学校,我买了全部必需的专业书籍,一边啃条文,一边学英文。此时,已有必修课和选修课之分,每门课都是积学分的。我心中暗动,学分满了,是不是可以提前毕业?是不是可以提前工作?这个念头让我彻夜未眠。因为,之前尚没有提前毕业的成例,行不行,并不晓得。但自此以后,我除了学习本级的课程,又修高年级的课程:大一时,跟着大二上;大二时,跟着大三上;大三时,跟着大四上。我的学业很顺利,大一过了英语四级,大二过了英语六级。当时,班里三十九个学生,我是三个过六级的学生之一,且是唯一的男生。之所以提这点儿“光辉”历史,因为日后帮了大忙,此处暂且不表。
学了半个学期的法律,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我心里始终有个文学梦,初中时,还在民刊发过诗歌,学了这些硬邦邦的东西,恐怕再回不到缪斯的怀抱了。琢磨了几个星期,我决定换专业,自学新闻,新闻和中文搭界,照样和文字打交道,就业门路又宽,还能做“无冕之王”。大二上学期,我攒了钱,一溜烟上了北京,去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名校看了看,买了几十本专业书籍,背回了学校。大三上学期,积学分、提前毕业事宜眉目渐清,学校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态度模棱两可。消息慢慢透出去,一下子炸了锅,同学们议论纷纷,特别是知道了我的野心后,都揭竿而起。班主任开会说,想考可以,两个条件:一,这学期期末考试必须班级前三名;二,英语必须过六级,且不准跨专业。我听了,窃喜。虽然只有英语这个条件符合,但总觉得功夫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列全班第二。班主任又开会说,除了李瑾,都不准备报。有人提意见,他不是本专业。班主任说,你
过了六级,考了前三名,也让你报。
大三上学期结束,放了暑假,我在李村联中,找了个地方学习。爷爷是学校老师,退休返聘,作校工,和奶奶住在里面,世外桃源似的。我搬个桌子,放上几十本专业书,又拎个长条椅子,躺在上面,脚搭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听着树叶哗哗响,半天工夫,能把书中的内容复述一遍。假期结束,书就烂了。下学期开始,我继续加紧备战,但突然碰到了意外。当时,身体好,吃得多,但饭食都跟不上,一次去图书馆途中,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几欲跌倒。我扶着一棵树坐下来,犹晕头转向。我认定自己神经出了问题,怕是累崩溃了。想起自己不能考研了,想起自己离文学的梦远了,想起自己让父母失望了,顿时悲从中来,泪如泉涌。等慢慢平复了,我把书本扔到教室里,去了录像厅。那时,学校门口录像厅比比皆是,十块钱一个通宵。我一连看了一周,等到第八天,我确认自己没有崩溃,大约是累倒了,才走出录像厅,回到了图书馆——至今,我认为最好的休息方式,就是看电影,且必须是动作、恐怖、战争等影片,这样的电影不费神,又热闹。
成绩出来,英语和政治都超过了65分,专业课都超过了90分,尤其写作课,高达98分。我给硕士导师李成野先生打电话。成野先生说:别叫先生,改叫老师吧。我心里一下子就有了谱儿。
就在我踌躇满志时,一个老师偷偷说:还美呢?你被告了。我大惊:告啥啊?老师摇了摇头,又说:中文系老师哪个不知道?我去找系书记,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哪有,咱系里团结一心志如钢嘛。写作课老师说:具体我也不清楚,就知道有人写了信。一次,碰见文学课陈老师,他现在四川大学任教,指着我说:李瑾啊,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这个事情,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不久收到了入学通知书。由是,我成了学校,也是省历史上唯一 一个大三跨专业硕士研究生。某天,突然想起,大三毕业,交了四年学费,总得退一年的吧,省不少费用呢。便壮了豹胆,去找刘校长。校长客气让我坐了,听了来意,微笑着说:学校让你毕业就不错了,还要钱?我一听,兔子般窜了。
硕士入学第一天,我很是胆怯,找到研究生部说明情况,主管研究生工作的朱老师说:我不管你大三,还是大四,有学位证就行。我说:有学位证,没毕业证。朱老师笑了:你的毕业证明年才发。过了几天,朱老师递给我一封信:李瑾啊,留着做个纪念吧,小人多啊。打开一看,是一封告状信,暗自好笑,该信至今犹在箱底,以备检索。
目下,我已工作多年,专业也与新闻无关,且社会翻天覆地,农村已成为梦中的田园,“此一时,彼一时”之感常在心头盘旋。当然,我也会为当年的俗气、土气和狭隘的乡土观暗自赧然。但人生总是这样的,和演戏一般无二,不时会有新的角色和舞台,在前面候着。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一句话:“积极争取,顺其自然。”一个人要做的,无非拿出自己的心志戮力而为,其他的,无须计较,行到窄处潮头阔,即便方向变了,只要付出了,也会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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