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 吴漠云

大西北皑皑雪山下的1170平方公里的雪域禁区，曾坐落着一座孤城——221基地，中国的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那里原本只有代号命名的各“工号”（核武分体研制车间），而现在她有一个诗一般的名字——西海。我在那里生活、成长了18年。每一天都是按部就班、仿佛设计好了的日子，每一天我都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憧憬。

“山那边是哪儿？”我曾无数次问爸爸、妈妈，但他们一次次以沉默应对。

在我18岁的一天，我告诉爸爸和妈妈一个决定，我人生做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我要离开这里，到山那边看看。

我将已经偷偷准备了两个星期的装备拿到他们面前：手电筒、棉衣、地图册......我得到的是沉默。我已经习惯了爸妈的沉默。可这次稍有不同，我能感受到他们的焦虑。30年后的今天，我仍能清晰触摸到他们当时急促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翻看我背包里的地图册，问：“你要去哪儿？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这不正是我想弄清楚的问题吗！“我不知道去哪里，但我想到山那边看看。”我的回答是没有说服力的，可是无法翻越的雪山，让那一刻的我变得更加倔强。

妈妈的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她目光游离，可瞬间又变得坚定，“告诉孩子吧！”

我当时并不明白，他们那一刻所做出的决定是多么的艰难。在基地没有解密的状态下，暴露221的地理位置和工作性质是违反纪律的大事，但作为军人的父亲，面对青春期叛逆的我，他又能怎样？

家里的电话响了，爸爸默默转身离开，我听见他对着电话讲：“好的，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妈妈这个时候似乎并没有在意那个电话，她看着我，说道：“你还记得隔壁的王爷爷吗？”我没有理会。

“就是王晶爷爷，你那时还小。现在他去北京了，他原本可能不叫这个名字……”,妈妈很迟疑地接着讲，“不管他叫什么，我和你爸爸都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这里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了不起的人……”

爸爸打断了妈妈的话，用焦黄的手指夹起一支烟，点燃。他没有把烟放进嘴里，而是递给了我。“你以后不要偷偷拿烟抽了，男人做事要光明磊落，你长大了，抽烟让你妈妈买，不要抽得太多。”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身体在不禁地发抖。我接过烟，但是我没敢抽。

爸爸在我的地图册上看了很久，又缓缓地合上。他看着我，目光里不再是平日的刚毅，而是久违的慈祥。“后天跟我出勤，让你妈妈在学校把假请好。回来后，你再决定怎么走。”

我已经记不得那晚是如何结束的，可我记得亢奋的情绪一直持续着。

那也是我第一次坐汽车——爸爸的吉普车。他兑现了承诺，我们如期出发，可我并不知道去哪儿，身边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11月份的草原，什么也没有，只有零下20度的荒野，我们一路颠簸，行驶了接近两个小时。远方的山，越来越清晰，很快我们就置身大山里。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心跳，此刻我才感到心跳得那么厉害。

窗外的世界瞬间被大风卷起的雪雾淹没，什么都看不见。我焦急的张望着，甚至没有注意到车子引擎轰鸣声的戛然而止，直到我听见狗的吠叫。山顶房子里走出来的军人热情地招呼着，我没有理会，而是急迫地跑到路的尽头，我终于看到了山的那边——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和我们那个地方一样苍茫的白色世界……

多年后，再提起那段往事，我问老妈那位王晶是谁，妈妈告诉我，他真实的姓名叫王淦昌，中国核科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两弹一星”的功臣，而我后来也知道“211”就是王洛宾歌中所唱的“那遥远的地方”。

吴漠云，祖籍山东，生于西北，现居宜城。以笔名“云中”码字，作品多见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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