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等蒋子龙塌下心来想干事了,却发现哪儿都不对劲:有图纸没材料,好不容易把材料找齐,可是机器设备年久失修,到处是毛病;等把机器修好了,人又不听使唤……蒋子龙感觉自己天天就像在“救火”,常常是昼夜连轴转,熬得最长的一次是七天七夜,只觉得身心俱疲。这就是他创作《乔厂长上任记》时候的心境。这篇小说,实际上就是写他自己一段时间以来的苦恼与理想,写如果让他来当厂长,他会怎么干。蒋子龙结合自己在基层摸爬滚打的经验,设计了一种“乔厂长管理模式”,他没有料到的是,“乔厂长”很快火了起来。那时候,很多读者根据自己的体会来理解乔厂长,更多的人还参与创造与完善着“乔厂长”,“乔厂长”一时成了风云人物。
后来,在不同的场合,蒋子龙都会被人这样提问:作为“改革文学”的缔造者,作为工业题材的代表作家,您如何如何。每当这时,直爽的蒋子龙就会实话实说,“其实我至今也搞不清楚‘改革文学’的概念,作家是不可能按照‘改革’的定义去创作文学作品的。而只有当‘改革’实际上成为人民群众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的主题时,正在剧烈地摇荡与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时,才能让作家把激情和材料融合成创作之火,把虚构的人物和故事融于真实的生活旋律之中”。
在创作高峰时转向,十年铸剑书写农村变革
1982年底,写完短篇小说《拜年》,蒋子龙在自己工业题材小说的创作高峰期,放下了工业题材小说创作。人们无法理解蒋子龙此举原因何在,其实,他只是做出了符合创作规律的一次选择。他在《“重返工业题材”杂议——答陈国凯》一文中写道:“登上了文坛,一定还要懂得什么时候离开文坛。当时我感到自己成了自己无法逾越的疆界,我的工业题材走投无路。它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它束缚了我。我受到我所表现的生活、我所创造的人物的压迫……我需要暂时与工业题材拉开点‘历史的距离’,对工业生活及自身进行一番感悟、自省和玩味。”
这是蒋子龙作为一位清醒的作家的可贵自省,作为一位优秀作家对自己创作节奏的理性把控。他正因为异常熟悉工业生活,反倒对这十分熟悉的一切产生了警醒;他终于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却自觉地要努力跳脱出这个风格;他拥有了自己颇具优势的写作领域,但他时刻都想着要打破领域与题材对创作的限制——蒋子龙绝不甘心把自己的创作仅仅划定在工业题材这样局促的范围之内,他的写作雄心无限广大。
大约从1984年开始,连续五六年的时间里,蒋子龙努力尝试着摆脱自己的创作模式,打开自己的文学视野。他明确提出,文学不应该以题材来划分,作家不应该被题材所局限。这段时间里,他写下了以医生邵南孙为主人公的长篇小说《蛇神》和以《收审记》为代表的“饥饿综合征”系列小说。这一阶段对蒋子龙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突破了最初使自己成名的风格与题材的束缚,打开了一片更为广阔的文学天地。
经历了这样一次涅槃式的文学重生,蒋子龙的心境进入到一个崭新的境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跟别人较劲,跟文学较劲,执意要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他不再想驾驭文学,而是“心甘情愿、舒展自如地被文学所驾驭”。他超脱批判,悟透悲苦,笑对责难和褒奖,只写自己最想写的东西。蒋子龙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正在步入文学上的成熟期,正在进入创作的最佳阶段,从心理上到阅历上,他的准备都在趋于充分。这个状态的蒋子龙,即将迎来他一生中最为艰苦也最为重要的文学书写。
如果你问蒋子龙,对自己的哪部作品最为看重,你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不是一纸风行的《乔厂长上任记》,也不是更早发表的《机电局长的一天》,更不是后来创作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以及《人气》《空洞》等作品,而是他于2000年之后开始创作、历时11年写就的《农民帝国》。《农民帝国》这本书,传递了蒋子龙对于农村生活变革与农民文化性格的深刻思考,也折射了他深入骨髓的农民本色与一生都挥之不去的浓烈乡愁。
为了写《农民帝国》,蒋子龙去农村待了很长时间,他有意让自己重新变回一个农村人,在一种农村的天然氛围里写作。广东的农村、河南的农村、山东的农村、天津周边的农村,一一留下了蒋子龙的足迹。他去农村,都是秘而不宣,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村里人只以为是来了个老头,或者是某户人家来了个亲戚,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蒋子龙本来就是从农村出来的人,一回到农村,用不了几天时间,他说话的腔调、与农民打交道的方式,很快就入乡随俗。
《农民帝国》的主人公郭存先,本来是一位善良勤劳、精干有为的农民青年,带领村民脱贫致富,取得了事业上的辉煌成功。但就是这样一位有本领、有志向的农民,却在取得成功之后,个人私欲无限膨胀,由农村的带头人迅速蜕变成农村的统治者,最后自取灭亡。郭存先这个人物,在现实生活中是有原型的,蒋子龙说,写小说虽是虚构,反映的却是现实世界,表达的更是对现实生活的思考。(连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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