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美丽的夏枯草

◎李岫青

小时候，无论是上山拾柴，还是下地拔草，常会遇到一些美得令我惊叹的野花野草。

有俊美灵秀的石竹花、野菊花和地丁花；有风情万种的白头翁、狗奶子(地黄)和千屈菜；有长着果实的土蟠(覆盆子)、山茄子(龙葵)和含羞果；有亭亭玉立的马兰菊、半枝莲、沙参、鸭跖草、灯心草、辣蓼，也有长得参差错落，在微风中极有韵致地展示美丽的狗尾巴草和稗子等，好看的花花草草多得就像满天灿烂的星星，无法数清。

每次，看到美丽的花花草草，我总是忍不住想把它们挪到家里去，希望能随时欣赏它们的美丽，也想让它们生长在更好一些的环境里，顺便也把我们家的院子装扮得美丽缤纷。所以，有无数次，我都小心翼翼地把那些长在极其恶劣环境中的花花草草，连同它们根部的土一起深挖出来，一路上就像捧着无价的珍宝似的，细心地呵护着带回家。在院子里(偶尔也会用花盆)找块向阳的空地，刨土挖坑，像栽种一棵珍贵小树苗一样，仔细地把花草栽种好，再施点肥，浇点水，培好土。最后，为了不让家里的鸡刨了刚栽下的花草，我还会在周围插上一些带刺的酸枣枝或花椒枝保护好它们。

可是，每次我怀着极大的热情和好意，挪到家中的花花草草，没有一次成功地栽活过。几乎都是在栽下它们后的一两天，就开始打蔫，然后枯萎死掉。即便偶有一两棵活得稍久一点儿，也长得又细又瘦，叶子又黄又枯，再难见到它往日的美丽。

我却总是不肯罢休，仍是一次次地去尝试。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生长在那么简陋环境中的野花野草，它们能活在缺土少水的石缝里，能长在被人类和牲口随意践踏的乡间小路边，甚至能长在几乎没有土的墙头和屋脊上，为何就不能好好地生长在我为它们选择的环境更好、土地肥沃，随时都能被我细心关照，能够喝足水、晒足阳光的家院里呢？

所以，我仍是屡屡尝试，直到最后一次，我把长在野地里的一棵开着美丽蓝色花朵的夏枯草挪到一个精美的花盆里，养在阳光充足的新家的阳台上。尽管细心地呵护，它却仍旧是很快地枯萎死掉了。

看着那棵原本美丽却在一夜之间枯萎了的夏枯草，我在感到惋惜的同时，第一次感到了愧疚。是的，以前看到被我挪栽的花花草草枯萎、死掉，只是感到惋惜，从没产生过愧疚。这一次，我却产生了深深的愧悔和自责，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行为有多么的野蛮、霸道和无理。

这些野花野草，按照大自然赋予它们的生存方式，生长在适宜自已生存的环境中，按照自己最本真的样子生长、绽放美丽，结出果实。我却单凭自己的喜爱，违背它们自然生长的规律，强行把它们挪栽在自以为更适宜它们生长的环境中。这和把一只喜欢食草的兔子，强行从碧绿的山坡上抓回来，养进精美的笼子里，给它吃大鱼大肉，有什么两样？这和把一只喜欢食肉的狗狗，强行让它和猴子一样去住在长满甜美果实的树上，有什么两样？

由此，我想到，孩子也像植物，每个孩子也都是不一样的。父母不应因为爱孩子，就一厢情愿地让善跑的孩子当作家，让善唱的孩子学奥数，让善画的孩子学游泳，这样不仅不能让孩子走向成功，还会因让孩子失去了最适宜成长的环境，而失去本应快乐和轻松成长的童年时光。所以，我们要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要懂得因材施教，让每一个孩子选择最适宜各自成长的土壤，孩子才能真正快乐，幸福地茁壮成长，并走向成功……

同理，植物也像孩子，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野花野草。野花野草是我们对它们的称呼。其实，每一种植物都有自己的名字，并按照自己应有的模样生长。是水稻就长出稻穗，是稗子就长出稗穗，同样都结种子，只不过有的成为人类的粮食，有的充当牲畜的牧草。它们本没有贵贱之分，只是有的适宜长在田园，有的适宜长在旷野。而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大自然的孩子，都独一无二，都同样珍贵。

因为顿悟了这个简单的道理，所以面对那棵枯萎的夏枯草，我产生了深深的愧疚。我找来一个漂亮的纸盒，把枯萎的夏枯草从花盆里连同它的根一同挖出来，扎上一条彩带，放进纸盒里，将它送到我挖它来的地方。

我把纸盒埋葬在它生长的地方，由衷地向它道歉：美丽的夏枯草，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做伤害你们同类的蠢事了，请求你原谅我。

说完，我向它深鞠了一躬，默默转身离去，就像告别一位朋友。

李岫青 女，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六届作家高研班学员，临沂大学特聘教授。2005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至今已出版“仙界迷踪系列”“岫青奇幻系列”“贪玩大王李奔奔系列”等20余部儿童文学作品。其中“仙界迷踪系列”———《校外追梦》《梦境再现》《黑色契约》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小蜘蛛的网》《小保卫的选择》等入选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推荐的儿童文学名家新锐精品系列等选本。曾获冰心儿童文学奖、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全国新世纪征文大赛一等奖、五一文学奖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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