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里的『色』 ■何华，作家，出版有 《 一瓢饮》《试遣愚衷 》《 买金的撞着卖金的 》 等，现居新加坡。

《金瓶梅》写色欲，但不是色情小说。阿城说过类似这样的话：将《金瓶梅》里的色情描写删去，并不影响我们阅读此书。他甚至怀疑这些“黄色”部份是后人添加的。阿城对中国文学的见解，绝大部分都很独到并且正确，但他这一看法，我却不敢认同。《金瓶梅》里的床戏对刻画人物起了极大的作用，删不得。五十二回，西门庆心血来潮要和潘金莲干个“后庭花儿”，金莲起初不依，经不住西门庆死缠，并加以物质诱惑，也就应了。当然不乏色情描写，可就在两人媾合间歇，有一段对答：

西门庆叫道：“好心肝，你叫着达达，不妨事。到明日买一套好颜色的妆花纱衣服与你穿。”妇人道：“那衣服倒也有在，我昨日见李桂姐穿的，那玉色线掐羊皮挑的金油鹅黄银条纱裙子倒好看，说是里边买的。他们都有，只我没这条裙子。倒不知多少银子，你倒买一条我穿罢了！”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到明日替你买。”

上面这段对话安置在两人性交过程中，实在是作者的用心之处，让读者对潘金莲更为了解，了解的同时也就加深了同情。潘金莲出身寒微，不像李瓶儿这个“富婆”可以大手大脚不计钱财。金莲的身世决定了她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贪些吃穿上的小便宜，也透露了女人难以克服的虚荣心。七十四回，潘金莲也有类似的“要挟”，她为西门庆“品箫”服务，趁机提出要李瓶儿的遗物——一件高档皮袄。“绣像本”的眉批曰：“以金莲之索取一物，但乘欢乐之际开口，可悲可叹。”确实可悲可叹！这种值钱的衣物，李瓶儿何止一大箱，吴月娘、孟玉楼也不缺，独她没钱买，而她的姿色一点也不输于这几位妻妾。想到这一层，我们对她的同情自然会增加。像潘金莲这样一个头等淫妇，不知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勾当，可武松最后杀她时，我们居然觉得不忍，也是出于这种同情。

潘金莲死在武松手里也是一种反讽。这个女人一向以色诱人，最后自己却被色迷惑。

佛家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样的道理，人人皆知，《金瓶梅》的成就是：用山东清河一户土财主妻妾成群的世俗故事，把这个佛教老话题铺叙得活色生香，而且影响到写《红楼梦》的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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