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东北

□李长兴

出差到东北,借机去鸡西看望了二伯。如果不是因为散落在此的亲情,很难想到自己能与这个边陲城市有联系。

那晚一出火车站,我便匆忙拍了两张鸡西站的标志。六七十年前,同样寒冷的夜晚,或许爷爷也是一路疲惫地到达这个地方。路还是这条路,只不过是不同的人在走着。我很想知道,爷爷对鸡西这片土地的情怀是怎样的。现在看来那些神秘又令人好奇的来往历程充满了多少辛酸。

爷爷这一生去过很多次东北,但几乎都是为“生死”而往。为家庭躲过那个年代的饥饿和贫困,他几次往返于相隔千里的东北山东两地。来来往往,这一路不知忍受多少心酸和无奈。垦荒种粮,这一生不知付出多少辛劳和汗水。为生命的延续,也为送别生命的离去。爷爷最后一次去东北已六旬有余,当时为送别他留在东北病重的二叔。此一去却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后一次和东北的告别。告别这片他的出生地,告别他生命中重要的土地,告别留在那里的长幼亲人。爷爷在世时经常和我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在夏雨正浓的暑假,或是在寒风打门的冬日,抑或是温暖的春日傍晚。

爷爷自幼失去父母,生活多艰辛。他讲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偶尔会看一眼这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深邃的眼睛里你永远捕捉不到他的情绪,没有悲喜与不安,仿佛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初中高中的历史书他读过很多遍,床头上放着的那本泛黄的字典,帮助他了解了很多历史文化的发展。他的一生是好学的,家境贫寒没有足够的条件供他读书。他的数学启蒙来源于我的姥爷,也是从小到老他一辈子的朋友。姥爷家那时候家境富裕,有条件从私塾读到高小。白天姥爷学来知识,晚上两个人便在一起分享。皓月当空的夜晚,寂静的场院上。两个少年在煤油灯笼的微亮中一个教一个学。那里应该有他们对数字算法奇妙的思考,或者对汉字识读的苦恼。少年好学的天性和干净的友谊足够让这样的学习美好而难忘。也正是姥爷慷慨的分享知识和爷爷的好学,让这个没有进过一天学堂的少年,在以后的日子里靠着早年的学习,会用算盘算账,会读书看报。

爷爷这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的人生变故。在那个贫苦的年代,人的命运如浮萍一样飘摇不定。他一生养育六个子女,五六十年前农村的清贫光景可想而知。好在他带着家庭一天天熬出来,母亲常说,爷爷如同一盏灯,为了儿女燃尽了最后一滴油。

因为年龄的原因,我是众多兄弟姐妹中,比较幸运的。从小在爷爷身边长大,感受着隔辈人的浓浓疼爱。时光越远,越是能酝酿更多的思念和伤感。这种思念的情绪中掺杂了一些愧疚。当时应该再多回去几次看看病榻上的老人。在他生命弥留之际,多一些陪伴,让老人少一些孤单和绝望。但思虑工作、担心小孩子的长途跋涉,总之都成了自己的借口,也成了永远的遗憾。老人去世的晚上,因为参加第二天公司组织的境外游,我刚刚到上海。电话中父亲模糊地吐露,让我立刻意识到人间别离的可怕!泪如泉涌,模糊了过往的路人。尽管知道谁也逃不过生命的轮回,知道一个罹患重病的耄耋老人与死亡的距离不过咫尺。但当这一刻突然到来的时候,人的感情防线瞬间崩溃。别离,意味着这一生永远不会再相见,不会与他再共享生活的一切,不会再有小时候那样安静的倾听与诉说,不会再有街边巷口拄着拐杖等你回家的慈祥老人。老人如深扎在土地里的树根,有他在,故乡是魂牵梦绕的地方。有他在,你会像长不大的孩子。当晚,我便搭乘上海回济南的午夜航班赶回老家。一路上脑海中不停浮现关于爷爷的一切,他一生的劳苦奔波,他对我的慈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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