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之为名

□ 宋词

有一阵子我曾经非常迷恋于藏书。一本好书，读过两三遍，犹不忍释手，就要藏起来，兴致来了就随手翻到。不是自己的也要千方百计弄到手，拿东西换，用菲薄的薪水买。孟子说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我说：得天下之好书而藏之，乃人生之第四乐也。于是书就慢慢地多起来。

书多了就要有一枚藏书章，好像是必须如此。看名字能上得了上不了文学史的各色人等，哪一个没有一枚闲章？此章的用处可大得很，没事画几笔闲画，写几张大仿，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盖在落款上。等到忽一日名满天下，就可以揣在兜里做吃饭的家伙（像周星驰演绎的唐伯虎一样），何其牛哉！也可以寄托闲情逸致，如“杭州苏小是乡亲”之流，在当年全民族抗战的氛围里，也许是曾气愤了许多人，现在看起来也最多不过是一个文人的无聊之举，闹着玩罢了，殊不堪怪。不但不堪怪，仔细琢磨还觉有趣。书章的命名可真是“有深意存焉”啊。

于是题名“蝉蜕小居”。用的是我书房的名字。小居而名“蝉蜕”，一是说它小，两米见方，活脱脱一个盒子。人在盒中，靠壁又有书柜，临窗又有桌椅。真如蜕皮而羽化。二是因为这“蝉”，乃是我们极熟悉的老友之一。

年幼时在乡下，春末秋初，房前屋后的高柳上便整日里彻响了这单调的蝉声。现在每当想起，眼前便立现那窗外的酷热和树下的荫凉。我们那里土语叫“消息”。晚上捉“消息牛”，白天粘“消息”，是我们夏天最主要的游戏。法布尔说它要在土里一呆四年，我们夏天见到的蝉，是四年前的蝉的孩子。它在黑暗的牢笼里呆上四年，只为了一个夏天酣畅的歌唱。秋风一起，它就要归去了。与纷纷的黄叶子，一起零落成泥。

于是，骆宾王在牢房里，面对这飘零的弱羽吟道：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哪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诗人相信自己是高洁的，他上书纵论天下大事，也是一番好心。但文人总是如此，好心而无好的方式，有时是没有好结果的。他终因得罪了武则天被下狱，于是知道了“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明白想做点事情有多么的不容易，经历到了社会现实的打击。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不过，磨难与打击往往更是锻炼。而金子总是要发光的。唐王李敬业起兵，宾王为其作檄，遍传天下。武则天正值感冒，当读到“一掊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时，“瞿然而惊”，出了一身汗，说此人竟与朝廷为敌：“此宰相之失也”。

同样是蝉与诗人，比起初唐时期的快意恩仇，晚唐的李商隐就不幸得多。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这位布衣及第的才子，终生夹在牛李党争之中，耗尽大好年华，一事无成，本来敏感纤细的心灵更是时时如履薄冰。一边是有知遇之情的恩师，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妻子，和她的父亲。“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蝉啊，这餐风饮露的歌者，这四海为家的倦客！在宦海羁旅途中的小店里，在凌晨曦微的星光里，诗人和蝉一起醒来，泪水沾满了双眼。“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在这样一个时刻，所有的伪装都统统卸下，诗人独自面对自己的内心。年轻时的雄心壮志随风而逝，诗人与蝉都听到了来自远方家园的呼唤。归来吧！耶和华说：你本是尘土，你仍要归于尘土。

两首关于蝉的诗，分别在一个历史上最强盛王朝的首尾。这四年面壁只为一夏歌唱的囚徒，曾见证了多少文人的悲凉。

“爱情事业两昆仑，浮生一度不惜身。蜗居小巢三四载，只为天宇一夏吟。”

□作者简介：

宋词，黄河口文化之星，市政协文史专员，省作协第21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作品》《椰城》《文苑》《青海湖》《山东文学》《黄河口文艺》《东营文艺》等文学刊物和《齐鲁晚报》《山东工人报》《乌鲁木齐晚报》等各省市报纸副刊，曾获全国职工散文大赛三等奖、首届山东精短散文大赛三等奖、齐鲁文学作品年展散文类优秀奖、建党90周年全国征文三等奖、全国地理散文大赛三等奖、黄河口文艺奖、凤凰城文艺奖、情书大赛一等奖、黄河文化征文一等奖，其它地方性文学奖项三十余项，先后入选《散文里的中国》、《作家眼中的黄河口》和《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3、2015》等文学选本。曾有非虚构作品在网易“人间”栏目连续刊出，作品《父亲的石头宫殿》入选考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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