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钱欢青
“医生救人的命,我们救书的命,是为古书‘续命’。”
为古书“续命”,正是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文学院院长杜泽逊赋予自己的使命。作为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全国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成员,杜泽逊所主持或发挥重要作用的重大项目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清人著述总目》《清史·典籍志》《十三经注疏汇校》《日本国藏汉籍总目》《山东文献集成》等。其所著《四库存目标注》《微湖山堂丛稿》等均在学界引起巨大反响。
文献学角度的“齐晋鞌之战”
杜泽逊的研究方向为中国古典文献学、目录学、版本学、校勘学。对于很多普通人而言,这是一些看起来很“高冷”的学问,事实也正是如此,今年9月,杜泽逊新书《学林丛谈》由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版权页显示的印刷数,只有2000册。但普通人眼里的“枯燥”的学问,却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
比如,越来越多的人对历史感兴趣,大家也知道司马迁《史记》的地位和价值,而在杜泽逊眼里,文献学同样是我们认识《史记》的一个重要角度,“它能让我们明白主要篇幅都在‘讲故事’的《史记》,究竟是怎样‘整齐其传世’的”。
《左传》成公二年(公元前589年)六月十七日,晋国军队与齐国军队打了一仗,晋军统帅为郤克,齐国统帅为齐顷公,地点在鞌(约在今济南市历城区),战争的结果是齐军失败,晋国军队追击齐国军队,“三周华不注”,围着著名的华不注山转了三圈。这就是“齐晋鞌之战”,是《左传》里描写战争的名篇。那么晋国为何要讨伐齐国呢?《左传》宣公十七年(公元前592年)记载了郤克出使齐国时被妇人嘲笑并发誓报仇的情节。但《左传》对郤克出使齐国受辱的细节记载过于简括,让人不明就里,这一缺憾,在《公羊传》《榖梁传》中得到弥补。根据《公羊传》的记载,郤克和鲁国大夫臧孙许一起出使齐国,他们一个跛,一个眇(一只眼瞎),所以被齐君的母亲偷看、嘲笑;而根据《榖梁传》的记载,出使齐国的变成了四位,被妇人笑话的情形更加嚣张:“处台上而笑之。”综上可见,《左传》《公羊传》《榖梁传》的作者当时已经面临对历史事件记载的分歧了,只是不得不选择他们认可的方案而已。到了西汉,司马迁修撰《史记》之时,他所见到的史料比今天要多十倍甚至百倍。面对这些“传闻异辞”,他是如何处理的呢?对照《史记》的《晋世家》和《齐世家》可以看到,关于郤克使齐的记载几乎完全不同。使者的人数,《齐世家》中只有郤克一人,而《晋世家》中有晋、鲁、卫三国使者,使者的缺陷,《齐世家》不载,而《晋世家》说:“郤克偻,而鲁使蹇,卫使眇。”其他诸如妇人的表现、晋侯的反应等等亦多有不同,“至此我们不禁要问: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究竟该如何得知历史的真相呢?最不可理解的是《史记》的自相矛盾,非但不能‘整齐其传世’,反而治丝益棼、越发不可究诘了。从这条例子,也许我们可以稍稍减少一些对司马迁的神化和盲从,恢复他作为一名普通史学家的面目。”填补空白的《四库存目标注》
从对齐晋鞌之战的文献学辨析重新认识《史记》,只是杜泽逊浩瀚的文献学研究中的一个较易被普通人理解的小小例子,在《书林丛谈》一书中,杜泽逊有专文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抽丝剥茧的细致论证。
而对杜泽逊先生而言,其真正的使命,是“为古书续命”。
1985年,杜泽逊从山东大学中文系毕业,考取山大古籍所研究生班,1987年毕业留校。1988年撰写硕士论文《四库全书总目辨伪学发微》,指导教师是王绍曾先生。“当时用十个月细细阅读了《四库全书总目》二百卷,摘出来一大批卡片。这是我与《四库》学结缘的开端。”
毕业留校后,古籍所让杜泽逊做王绍曾先生的助手,参与王先生主持的《清史稿艺文志拾遗》编纂工作。该书由中华书局出版,所以杜泽逊多次到中华书局分批送稿。“1992年1月这次到中华,办完事到琉璃厂买旧书,发现一部《四库存目》木刻线装本,四册,上面有民国无名氏批注,批注内容是《存目》各书的版本。”所谓《四库存目》,是修《四库全书》时仅列为存目者而未被收入的大量书籍,其中有众多有价值的古书,杜泽逊对此早有兴趣,于是花大价钱买下了那部民国批注本,“民国人的批注条目很少,我受启发,开始作《四库存目标注》。这之前,《四库全书》已收的3400多种书的传世版本,已有两部重要的版本标注,两书都是从事古籍版本学的案头必备书。而与之相应的《四库存目》各书还没有调查标注版本。不过要为近7000种古书调查标注版本,在旧时代是一生的事业。所以我要作《四库存目标注》,那是一生的宏愿。”
仅仅过了几个月,1992年5月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会就召开了,周绍良、胡道静两位先生提出了《四库存目》各书的调查、出版建议。杜泽逊得知后,就在董治安老师的建议下写了一篇关于《四库存目标注》的文字,寄给全国知名专家征求意见。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傅璇琮先生等专家知道,杜泽逊对《四库存目》各书版本的调查工作,正是辑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的前提条件,所以从1993年1月成立《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出版工作委员会时,杜泽逊就加入其中。为了方便工作,从1994年到1997年,杜泽逊在北大住了三年。三年间,他逐页过目了《四库全书存目》所收入的4500多种古书,作了百万字的记录。这些古书足有200万页,杜泽逊经常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还要每月回济南一趟,为学生补课,为王绍曾先生和商务印书馆处理一些《百衲本二十四史校勘记》的业务,忙碌至极。但毫无疑问,参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项目,使杜泽逊的版本学水平获得了大幅度提高,而其在《存目丛书》编纂出版中的作用,用刘文俊先生的一句评价便足以证明,刘文俊在一次编纂工委会上公开说:“杜泽逊是唯一的《四库存目》专家,没有他我们不知道要犯多少错误。”
北大工作结束后,杜泽逊又用了几年的时间,到2005年10月才完成《四库存目标注》,2007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四库全书存目标注》也成为他的学术代表作。
超越前人要有创新或突破
和很多人印象中的古板学者不同,杜泽逊先生儒雅、谦逊、风趣,讲起课来旁征博引,侃侃而谈。阅古书无数,记卡片无数,学术研究成就斐然,这一切孜孜矻矻的艰辛问学,都化为他深厚的古典文献学修养。深入浅出的讲课风格让他的课堂备受学生欢迎,甚至被学生列入山大的“男神”之一。11月1日晚,杜泽逊先生在文学生活馆开讲“《四库全书》是如何修成的”,这个听起来似乎“高冷”的话题,却吸引了众多听众,整个文学生活馆被挤得满满当当,座椅一直加到了门口;而这个看起来“枯燥”的话题,也在杜老师的讲述下变得鲜活而生动。
作为山大文学院院长,杜泽逊还特别注重培养学生的为人、治学品格,他反复强调治学的前提是“立志”,“志是什么呢?是志向,没有志向还努力什么?一个学者,要从事科学研究工作,其目的是超越前人,要有创新或突破。”今年9月,在研究生导师见面会上,杜泽逊从“学生的第一要务是学术研究”讲起,结合自身的读书、治学经历,讲到做学问的方法、门径,为人处世所应有的态度,甚至写信、发微信的礼节等等,无不涉及,这篇讲话稿被“山大文研记”微信号发布后,广为流传,有的学生反复阅读,直言“看一遍有一遍的收获”。
2017年,《山东之美》纪录片摄制组来到山大校经处,为杜泽逊先生拍摄了纪录片《续命》,这部十五分钟的短短纪录片感动了很多人,对于古籍整理这项事业,镜头里的杜老师说:“博士生导师65岁就要退休,我就不能招学生了。到时,我就回到家里继续做,直到做不动为止。” 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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