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日,接读昨日未尽之《何其芳佚文三篇》(文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2017年第8期)。本期还有研究鲁迅、刘慈欣、刘心武的。之前已挑读了《中国转向外在:论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文学史意义》,这是因为对刘慈欣,犹如对莫言,我是颇读了他们一些作品,并有一些个人感受,希望有一些别人的评价,与我的感受互为观照比较的。文中论及刘慈欣时提出:“他并不是一个肤浅的乐观主义者。事实上,他的笔下少有‘微纪元’这样让人‘心旷神怡’的图景,更多是对人类命运的忧虑。从冰河期的到来,到太阳异动、近距离超行星爆发等太空灾难,都有可能造成人类的毁灭,而人类醉心于个体幸福的追求,在理论和实践上都没有做好应对灾难的准备。”“刘慈欣游心天地、纵横宇宙的叙事和描写”“是对弱小者的悲悯和同情,以及对人类整体的呈现与思考”。这样的提法与表述,与我的感受颇为贴切,应是较为客观公正有高度的剖析。
再说《何其芳佚文三篇》。
“三篇”是指《关于<国仇>》《给<雷雨>周刊社的一封信》《我一年来的生活》,分别原载1938年5月5日《战时戏剧》第一卷第5期、1938年6月3日《雷雨》周刊第1期、1938年7月7日《战时学生旬刊》第5、6期合刊,署名皆用“何其芳”,发现者是河北师大文学院宫立先生。“三篇”以公开发表计,距今已是八十年!八十年,世易时移,社会结构风貌、人类对世界的认知、价值评判标准、人们心目中追寻的目标,发生了多么深刻的变化!所有该变的都在变,衰竭与新生,成为不以任何人,也不以人类自我意志为转移的时空规则和宇宙主题。而就是在这样八十年的过去,何其芳的这三篇佚文,却从八十年尘埃的背后穿行而出,仿佛纳米材料与生俱来的自净功能,纤尘不染地呈现在我的面前。又仿佛一位长者或朋友,在我们耳边或急或徐或偶使点小性子地娓娓,竟没有了什么时空的距离。这是文字的力量,甚或也可以说是何其芳文学思想的力量。
三篇佚文,有一个鲜明的人物个性烙印其中,这就是何其芳的率真与包容,如《给<雷雨>周刊社的一封信》,开头就说“听说你们把我的名字列入《雷雨周刊》的特约撰稿人中,我没有想到你们在创刊号中就要我写点什么。就是要我也打算不写的。因为假若你们希望我对于你们的刊物能够有点儿帮助,首先得让我看一看你们的刊物呀。然而,尽管我无法想象你们的尚未出现的刊物像什么,尽管付印时间很迫近而我又忙,你们却坚执着要我写,坚执到我只有承诺到礼拜天直接给你们寄点儿什么去”“这使我失信了。现在已经是礼拜天晚八点了。”
你看你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拉进了尚未出现的无法想象的《雷雨周刊》特约撰稿人之列,也没想到在创刊号上就要写点什么,并且态度坚决到“就是要我也打算不写的”。然而,当“你们却坚执着要我写”,“我”也“只有承诺到礼拜天直接给你们寄点儿什么去”了。——多么大的态度的转弯!岂止如此,居然还产生了深深的自责,“这使我失信了。现在已经是礼拜天晚八点了。”
这不是率真宽容又是什么?从人的率真宽容,到文章呈现出的率真和宽容;反之,从文章的率真和宽容,感知人的率真与宽容。何其芳的人与文,完全是相映、贴合和一致的。
让我感兴趣并有些惊讶的是,八十年过去的文章,指出的问题,不仅今天依然存在,而且是有些更甚了。在《关于<国仇>》中,何其芳首先直言不讳“来谈与戏剧有关的事物这在我是第一次。因为对于戏剧,我是一个千重门外的门外汉。”“然而《国仇》的作者星辉君却把他的原稿拿来我看”时,何其芳却还是给提了三点“非常简陋的”意见。其中第三点指出,“比如剧情进行的中间,那汉奸的母亲说出一大篇近乎演讲的话,而且有些语句是与她的知识上的身份不大合适的。”读到这里,这篇注明写于1938年“四月十七日夜”的不足千字的短文,仿佛就是昨夜写的,仿佛就是讲现在的戏剧、电影,乃至某些所谓有胆识的文艺创作的。这种为了预设主题的凸显而生拉硬拽的公式表达,这种急功近利附会牵强的创作态度,时至今日,实在是比比皆是,多了去了。
佚文中泛出的国民态度,今日读之,依然揪心。看来,时间的流水,原来是很难带走国民性中一些根深蒂固的顽疾的。如《我一年来的生活》,写自己在“七七事变”前十多天从山东半岛到了北平,又在失陷后的北平过了十来天,“平津交通恢复了,才从北平到天津,从天津到青岛,再经过济南、徐州、郑州、汉口,回到我的家乡,万县”,再到一个师范学校教书这一年来的生活。“比如有一位同学吧,他愤慨着万县救亡工作的沉寂,写了一篇文章,他拿去给一位先生看,那位先生劝他不要发表,他说,‘你说人家不做,你自己就先做一点什么吧’。于是那位同学,就借故请假到乡下去工作。但当他回校的时候,我亲身听见另一位先生说,‘他有点儿神经病’”。八十年前,面对外族的入侵,民族的危难,有人警醒,有人沉寂;有人挺身,有人躲闪。不仅如此,那些敏感于天下的变局,毅然将责任承揽在肩头的时代感应者,在善于观风、虑于己利、莫问国事、明哲保身的群体眼里,却往往被归至为都是“有点儿神经病”的之类了。
常说开卷有益,是不错的。《何其芳佚文三篇》,关照出这八十年,变化的只是物质世界,无甚变化的是人的本性或本质。其实又何止八十年呢?人类千年万年,人性中自我、私心、攀比、贪心,又何尝有过多少改变呢?!君子总是少于小人,庸碌总是多于英雄,先觉者总要付出代价,观风者大多坐享其成。这是八十年的历史图解,也可说是中国历史的一部图解。
《何其芳佚文三篇》,让我坚定,并仿佛找到了写作的又一条出路。一切皆可入文,作文可写一切。写什么重要,怎么写同样重要。写得自然,写得真实,写得自由,写得真诚,写得有意义,文字就有了活力,文章就有了灵魂。何其芳写文章不为功利,而只为一种“坏脾气”。明明知道写杂文没有什么巧可讨,可是在“我偏要谈”的坏脾气之下,面对诸如“你不要这样浪费你的精力,还是做一点什么学问吧”“写得太多就滥了”的“好意的批评”,总是脾性不改,“继续地写着杂文”。何其芳不是不知道,“前一种说法大概是劝我做候补学者,……理由呢,据说抗战之后那种学问还是有用的。其实……何必说抗战之后呢,就是目前抗战之中莎士比亚或者庄子之类不是照样很有用吗?不过,没有办法,这一类高尚的事业我甘心让与那些幸福的人去从事。”“假若我在纸上写些黑字对人还也有一点益处的话,我是甘心多写,拼命地多写,以至于多到不值一文钱,我还是要写的。我从来就非常唾弃文士们因为认识几个字,会写几句文章便以奇货自居。与其做那种人,我还不如去做洗衣匠,洗衣匠可以把脏的衣服洗白,而那种人都会把纯洁的东西弄污秽。”这样的文字,这样的心胸,自有一种小我之外的国家视角和民族功利,当然也毫无疑问远远高于在国家民族遭受危难之际,那些依然寻思着怎样的学问更加对自己有用,如何借“物以稀为贵”的方式炒作自我价值影响的“莫问国是”的真假文士。也正因此,这三篇佚文,才在满目的文著中引起了我的兴趣,并诱发了我表达的冲动。少年时代,好像在课本里读过何其芳,《我为少男少女们歌唱》,或是《生活是多么宽广》,对何其芳本人,几无更多背景性了解。《何其芳佚文三篇》,不仅清晰地体现出何其芳朴实平易的文字,表现出何其芳真诚宽容的人品,更让人看到一个以笔为武器的热血战士!这样的文字,这样的笔意,昨日,当下,乃至久远的未来,自然有代代传人,把它研读,与它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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