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奖孙振春

山东聊城孙振春

歌德巴赫猜想杯小说大赛历经二十年评比，胜利结束。惊爆奇闻：红楼梦落选。金瓶梅以绝对优势夺得大赛第一名，奖品是：芥菜疙瘩二百斤，老陈醋五十斤。外加葡萄沟风情一日游，把直升飞机都联系好了。组委会对金瓶梅的颁奖词是：以深层的假恶丑，直暴浅层的真善美。旦夕笑祸福，不德为上德。实践了黑格尔存在即合理的箴言。昭示了：辉煌和毁灭是同一种元素，幸福和痛苦是同一类源头。光明和黒暗是同一个方向，此来和彼去是同一条道路。让人性原罪上多了一刀家丑的伤痕，让市井陋巷里多出一个不可告人的亵渎。此闻一出，石破天惊，各地记者纷纷涌来小镇采访。只见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站在奖台上，好不风光。反射灯，霓虹灯，激光灯，闪光灯，手机灯全都射他，他身上顿时湿了，到处是汗。他幸福地感到，花花世界充满了严肃性和贞洁性。身披鲜红绶带的导引小姐全副武装，穿着二十五公分的高根鞋向他扭扭捏捏地走来，微笑着把他介绍给领导。随即，一枚五十斤重的塑胶金牌挂到他脖子上，坠的他曲背弯腰，几乎倒下。但他咬牙坚持着，双手托举着牌子，激动地舔着唇边胜利的眼泪。主持人让他发表获奖感言，他梗噎着说：人走运时气马走膘，兔子走运逮不着。要想人前显贵，必须背后受罪。感谢一切的所有，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化成一句话：凡是大艺术家，都是大悲剧家。古今中外，概莫例外。曹兄是也，自叹弗如。

此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坐在快餐店里，闷闷不乐，他要了一盘老醋萝卜，自己喝着闷酒。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自己倾其一生心血创作的作品，竟连优秀奖也没获得。从一二三等奖到九等奖再到优秀奖，共设置奖位五百个，他连边儿也没挨上。就是说，他这个大文豪的作品，被排在五百名之外。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感到受了污辱，也后悔参加最低级别的比赛。顷刻，高血压犯了，心脏病犯了，美尼尔氏旋晕症也犯了，感觉天旋地转，好像餐桌突然扣在了头上。哇的一声，他吐了起来。旁边的少年非常生气，连骂一把年纪，还醉成这样，真像恼人的秋风。他躺在地上，也没人敢扶，生怕被讹上。只有一只小狗，舔着他嘴边的萝卜汁儿。他旁侧有一醉者在云山雾罩地朗诵：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大赛前，曹学芹胸有成竹，他在文化宫门口遇到三百个高级作家，几乎百分之百地预测说：第一名绝对是红楼梦，无出其右。假如不是红楼梦，那就是空缺。还有人骂誓说：要不是红楼梦，我就出家当太监去。曹老师一高兴，偷赊了五箱人头马啤酒让他们喝。他没钱，又嗜酒，都是先赊着，卖些字画再还账。晚上，他还不放心，又去胡同北头找好友金先生算了一卦。金先生是易界名儒，奇门六壬，梅花八字，骨相面相，无一不精。有一年除夕子时，他客厅的一个八哥突叫三声，声音非常凄惨。金先生闻之大惊，遂用梅花易数起了一卦：地火明夷变卦为山火贲，接着对家人说：不好，出大事了。老婆问：是战争吗？金先生说：疑似有关。黄鼠狼子把咱家的小鸡叼跑了。老婆连忙奔赴鸡窝一瞧，果然应验，一地鸡毛。

曹雪芹很是敬重他，只见金先生结跏趺坐，舔淡入定，为曹泡制一卦，曰：此卦叫地山谦变卦为雷山小过，四爻应动。是疯羊冲牛，该有没有。时运不济，皆属命苦。加之你属相为羊，为砂中金之未羊，今年命犯太岁火牛，此事难成。曹雪芹说：这是一个乡级比赛，规格最低。为省费用，公章都是用白萝卜刻的，参会人员均坐小三马。据说评委组成人员甚是复杂，因大赛历时二十年，加上病的走的出事的失踪的，已换了二十届评委。除专家外，为公平透明，还加了旁听席。另外，还添加了开金矿的，搞模特的，炒股票的。还有削脚的，烧窑的，蹬三轮的，掏大粪的。最后，为搞平衡，又候补了三个人：一个卖春药的，一个治牛皮癣的，还有一个是贫协主任。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不知此赛事有诈乎，心里半点数也没有。金先生一捋白胡子说：看破世界吓死胆，吃透人情还是心。孬物捧为金丝鸟，好心当成驴干粪。这个年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小芹子，想开吧。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无可能。一切都很过分，一切都不过分。放错位置，就是垃圾。要冷观世界，热炒人生。你不就会写红楼梦吗，人家还会作金瓶梅呢。有的还会炸油条，还会钉驴掌呢。三天河东又河西，那麽认真还行吗。你看你头发掉的，光剩了头了，还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呢。要看到，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评不上，不一定是坏事。要是评上，那高鄂就得来争奖金，闹翻了脸，打官司，还得聘法律顾问，没意思啊。评不上也不错，买火车票去领奖还得要身份证，你有吗。

几十年了，就为了这一部红楼梦，曹雪芹九死一生，和瞌睡，绿豆蝇，蚊子，跳蚤，虱子，饥肠，酷暑骤寒进行过英勇的搏斗。牙写掉了，眼写花了，头发也写白了。一立秋脚气就犯，趾间骚痒难耐，净淌黄水。尤其一犯头晕症，难受死了。恶心呕吐，天旋地转，上下颠倒。床在上，人在下，稍一扭头，就狂晕几十圈，眼珠子在眼眶子里嗖嗖乱转，比探照灯还快。为了谁呢，图麽呢。

最可气的是：评委列举了红楼梦三大罪状：第一，红楼梦不是曹的原著，曹应是改编人。第二，人物刘姥姥已经过时。城中村已经改了造，社区办已经报了到。乡村城市已经一体化，她本人正在吃低保。人物陈旧了。第三，也是最反动最可怕的一条：使读者产生了两级分化。不是进不来，就是出不去。假如十个人读红楼梦，有八人读不进，两人出不来。读不进的，把书当废纸卖了，倒也无妨。出不来的，可就坏了。对号入座，不能自拔，得了精神病，吃什麽高级药也白搭。只能用电击，用棍子揍，用巴掌搧，用小绳捆。整天疯疯颠颠，想入非非，勾三搭四，骚扰社会。毒害了无数人精，破坏了黄种人DNA系统，影响了民族精神发育。精神病专家束手无策，遂命名为：红楼梦突发精神分裂宝黛相思一号综合症，属不治之症。所以，我们全体评委以大无畏的气魄宣布：颠覆传统，崇尚时髦，打到阎王，解放小鬼。难言之隐，一评了之。决定淘汰红楼梦，推出金瓶梅，这是屌丝的选择，囧者的创举。黑水洪流，不可阻挡。

颁奖会后，文化宫邀请名流座谈，曹雪芹也在其列。会上，各界代表发言，按会议要求，发表了褒金贬红的言论。赞扬金瓶梅前无古人，后也不会再有来者。随后，让与会者提出对红楼梦的修改意见。有的说，改为动漫吧，好看。有的说，加上抗旱防汛，校车低保内容。还有人指出，把假种子假奶粉，房屋拆迁也补上。一位精神病院大夫说：我祖祖辈辈就靠红楼梦活着，干脆来个实打实吧。把电梯夹人，母猪不孕，下水道翻车写上。最好把蒋冯大战，列宁在一九一八也补充一些。这样，内容更丰富了。曹雪芹听得心烦意乱，正想辩解，忽见楼前广场出现了好几百人，喊着口号：打到金瓶梅，解放红楼梦。红楼梦是文化巨鼎。领导说:是你老曹搞得鬼吧。曹雪芹说：我压根不知道啊。领导叫曹写检讨。可秘书说：他是自由写手，一无职称，二无单位，每年体检表也没他的，不属咱管辖。领导说：交给社区处理。

曹雪芹被一个小秘书带着，向甜蜜蜜社区拖拖沓沓走去。他忽然听见了几句歌词：鬼也不是那鬼，怪也不是那怪，牛鬼蛇神倒比那个正人君子更可爱。其中滋味，谁能解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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