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
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未见过爷爷,但我感觉对他并不陌生,不知道这是不是缘于隔代血缘的继承和默契。
爷爷去世很早,他六十多岁就“走”了。奶奶在世时常搂着我说,你爷爷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罪,死了,反而是解脱了。可奶奶又说,真是可惜了啊,你爷爷他命不长,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这两句话听起来有些矛盾,可我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位寡居数十年老太太的孤独和怀念,每当我听到奶奶这么说起,我的内心总止不住一阵酸涩。
算起来,我甫出生时,爷爷就已去世十多年了,而我对爷爷最初的感情和印象正是奶奶带给我的。奶奶说,你爷爷是病死的,从查出病来到去世不过两三个月时间,这人呵,要说没实在太快了,上一秒还好好地喘气,下一秒却连动弹都不能了。奶奶叹了口气接着说,这就是命啊!
多年后,哥哥曾向我描绘爷爷生病那些年,奶奶半蹲在炕前,一手端药碗,一手用小勺给爷爷小心喂药的情景——那时,哥哥尚只有五六岁光景,而爷爷却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大人们管爷爷的病叫“黄疸”。因为爷爷得了这个病,不仅浑身的肌肤泛黄,就连手掌、风吹过时流出的眼泪也是黄的。可我从网上查了查,在现代医学上,“黄疸”是可治愈的。但大人们所说言之凿凿,又由不得我不信。不管是什么病,爷爷是再也回不来了。人早晚都得离开这个世界,或许,我们的生命从来不会始终皆然、了无牵挂:一个人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临终却还要带着各种未竟的遗憾。而活着的人们呢?从那个人离开,心头便深种下重重牵绊。
我曾从奶奶的电视桌上看过爷爷的遗照——一如多年后,我大学毕业从小姑家的电视桌上所见到的奶奶的照片。那是一张被放大的黑白色相片,被奶奶用一个木纹的相框给框了起来,一片薄玻璃罩在相片上头,为的是延缓相片泛黄、防止相片弄污。这个相框一点灰尘都没有,捧在手里,就像在跟相片里的人对望、说话。但有时,我也觉得这个相框干净得有些严肃。
相片里,爷爷理了光头,他的面容看着跟我奶奶很像,跟我大伯、我爸还有两个叔叔也都很像,只不过他的下巴右下方有一颗痣。爷爷对着镜头微微蹙起了眉头,一如往常般坚毅的眼神,闪烁着一股不易发觉的柔情。这是爷爷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相片。但不能否认,他看上去很帅,大眼睛,宽额头,高鼻梁,看起来干净沉稳,很有精气神,好像他并没有生病,更难想象他得了“不治之症”。奶奶说,这张照片是爷爷害了“黄疸”之后跟自己一起去城里照的,为的是爷爷走后能给自己留个念想。奶奶说这话时哭了,虽然她说完故意轻咳了两声,背过身子,但我还是看到她在沉默的空隙,缓缓低下头,慢慢拭泪的动作。
爷爷早年当过兵。二三十年代,还在东北给地主家打长工的爷爷,偶然间在大街上看见纪律严明、杀敌报国的抗日部队,心生当兵的念头。舍小家为大家,这是那个年代大批热血青年共同的抱负。新婚尚不满三日,二十来岁的爷爷就到部队报了名,成为一名新兵。临别之际,媳妇送他一双布鞋,那是丈夫临行前她一针一针熬夜硬赶出来的。爷爷接过布鞋,很郑重地答应媳妇要活着回来。次日清晨,在媳妇满怀担忧的目光中,爷爷的背影渐行渐远。此后,爷爷跟随这支队伍辗转南下。一双布鞋,戎马半生,足迹几乎踏遍了祖国东部的大半河山。
敌人投降后,爷爷向部队告假,返回东北找寻亲人。但此时已过十年之久,他早年生活的地方早已被夷为平地,而他早年所娶的媳妇也在其离家后两三年间,因系抗日家属,惨遭敌人戕害。听邻居说,那小媳妇还曾留下一个萝卜头大小的女婴,但时日已久,是生是死也早不可知。
爷爷看着眼前这片空荡荡的平地,他有些恍惚地闭上眼睛:往日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可他内心的痛苦却又那么强烈,仿佛在提醒着过往的真实。
不待假期结束,爷爷提前归队,跟随队伍来到山东。建国后不久,适逢部队调整改革,爷爷主动申请复员。复员后,爷爷望着山东——一片质朴夯实的黄土地,他决心不再走了。他背着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徽章、奖章和一张新发的复员奖状,连同一床旧铺盖,离开了部队,从此在山东安了家。后经当地村干部做媒,爷爷与当时的妇女主任——也就是我的奶奶,组成了一个家。
我上大三那年,第一次带男朋友回老家。席间,奶奶很高兴,还饮了酒,她对我们回忆说,你爷爷很英俊,但我更看中他是条汉子——他的腿、胳膊、前胸后背尽是枪子留下的疤痕,浑身几无好肉。你爷爷那人永远都那么实诚、勇敢、正直,做啥事总先想着别人——看,不管哪个年代的好姑娘,好像都喜欢这样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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