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我心目中是一位谦谦君子,晚年的他更谦和、慈爱、宽容,像一块内敛含蓄、温润质朴的玉,时刻滋养着我的心田,虽然父亲只是一位寻常的农民。
父亲生于十九世纪三十年代,三个哥哥相继夭折。奶奶唯恐父亲也难以养大成人,便给父亲起个乳名叫“四拴”,拴住,跑不掉。在我祖父一辈,虽不是钟鼎之家,却也良田数亩,家境优渥。爷爷熟读四书,双手能写梅花篆字。至今家里的旧木箱还有爷爷留下的,被父亲读来读去的线装版《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古籍文本,可惜已经残缺不全。我每每捧起这些书,父亲带着花镜,一字一句读《三国》的情景就像昨天。
父亲说,爷爷写字的时候,如果有人想趁其不备,拿掉他手中的毛笔,那是万万不能的。毛笔在爷爷手里生了根,拔都拔不动,可见爷爷写字的功力。
当时,我们大家族分为东、中、西院,我们这支是中院,人口众多,财源丰厚。我的祖爷爷有妻妾几处,在金乡县城还置有别院。每到冬闲时节,祖爷爷带领一众人等,到县城里逛街听戏,好不惬意。如今我二叔家的嫂子住的堂楼,虽然还只剩一层,却还留着清代的样子,青砖灰瓦,古朴端庄,和魁星公园周家堂楼相仿,也算是古建筑了吧。
恍惚记得,屋子里摆放有雕花镂空的深红色条几,还有巨大的香炉。每年除夕,条几上供奉列祖列宗神牌灵位,供桌上有各种各样的贡品。春节一大早,家族中最年长的长辈,领着小辈们逐一磕头上香,拜年问好。
那时姑奶奶辈分的女人,都裹着小脚,穿金戴银,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婀娜多姿。爷爷古文功底深厚,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掌柜先生。可是到了父亲小时候,家道中落。爷爷常年生病,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为了给爷爷看病,田地都典当给了别人,也没保住爷爷的命,四十多岁就故去了。父亲十九岁挑起生活的重担。
父亲幼时也上过一段私塾,每次先生考试,父亲的成绩总是数一数二。他和我的六叔成绩比肩,不差上下。家庭变故,父亲被迫辍学。谈及这些往事,父亲语气“不急不缓”,表情淡淡的,看不出这些过往留下的伤痕。但我揣测,是心里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吧。
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父亲曾到东北工厂去讨生活。爷爷病危时,不得不急急返乡,终未与爷爷见上最后一面,长跪坟前,叩头不止。
岁月总在不知不觉中流失。中年的父亲,敢于担当,任劳任怨,集体合作社时期被选为生产队长,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带领全队大生产。好处留给别人,困难留给自己,什么事情都情愿吃亏。父亲最常用的口头禅:“吃亏是福”。
集体经济时代,乡风淳朴。大家吃不饱,放在地里的麦种,却没有一人去拿。有次父亲值夜班,碰到偷红薯的,对方吓得想跪下叩头。父亲只是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偷了,如果被别人抓到,要批斗、游街,甚者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父亲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果不是饿到撑不住,谁也不会干这事”。
农闲时生产队放电影、唱大戏,放映员和演员的吃饭、住宿都是我家负责。那时大家刚吃上白面馍馍,谁家都不愿多几张口,来分吃自己家的伙食。父亲总让母亲好好照顾,把饭菜做可口,把开水提前准备好,让放映员和演员们吃好喝好。母亲埋怨过父亲几次,他却乐呵呵地说:“谁还没有用到别人的时候”。
我在师范读书时,父亲专门让我到兖州甜水井村看看他的好友守臣伯伯。李伯伯热情接待,做了一大桌子菜。茶余饭后,伯伯对父亲的善良、诚实、乐善好施大加赞扬,说是一位难得的好人。
父亲教育子女,从来都是言传身教。他总是说,“做人要善良、谦让,让一让又掉不了几斤肉”。我只有一个姑姑,爷爷奶奶过世早,父亲和姐姐相依为命。姑父三十多岁就牺牲了,从此,姑姑带着两个表哥长期住在娘家。父亲对两个表哥总是看得比我们姊妹几个都重,唯恐他们受委屈。
大表哥去上学,父亲总是陪着趟水过河送去学校。后来大表哥在部队上当上了营长,最后从副县级职位退休;二表哥做到高级工程师,也已退休。两个哥哥事业有成,父亲也算松了一口气,心里觉得对得起早逝的姑父。
后来姑姑年岁大了,每年回我家住上一段。那时已年迈的父亲,每天早早起床,给姑姑挑上满满一缸清水,让爱干净的姑姑吃用洗漱。姑姑脾气不好,心情不顺时总要对着父亲发脾气,有时言语过激,涕泪交加。父亲总是默不作声,等姑姑发完脾气,像没事人一样,递上笑脸劝上几句,看姑姑没事了,才出去办事。“有啥办法,亲姊妹,血浓于水,不朝我发脾气又朝谁发呢?”
父亲对我们,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尤其是我这个“缠人的老幺”,那真真的是“掌上明珠”。父亲对我们姊妹总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即使忍无可忍,也是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从没有真正打在身上过。
有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我因为学校离家远,不愿意去上学了,在家闹。父亲脱下鞋,高高举起在我身上拍了几下,我哭得惊天动地。邻居四奶奶对我说:“你爸爸又没打重你,别哭了,让你上学还不是为你好。”因为父母的坚持,我和哥哥才先后从师范院校毕业,端上当时人人都羡慕的铁饭碗。这得感谢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们读书的父亲。
君子如玉,是楷模和引路人。父亲当如是。
父亲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村里有打架吵嘴的,别人大多围着起哄、看热闹,父亲总是上前,劝劝这个、劝劝那个,告诉大家以和为贵。一次,兄弟两个,为家庭琐事大打出手,还动了家伙。围观的人都躲得远远地,唯恐伤到自己。父亲站在两兄弟之间,大声斥责:“你们像什么话,‘打碎骨头连着筋\’,一家人捅伤了谁,都不好过。”经过父亲和邻居的劝解,兄弟俩熄了火,免了一场骨肉相残的惨剧。母亲后怕地说:“如果刀子戳到你身上,伤了你怎么办?”父亲说:“那我也不能看着一家人拼命啊!”
父亲总说,“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咱们这一大家子团结得多和睦,咱村都羡慕咱们团结得好。虽然我不迷信因果报应,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们兄妹五人,工作中和同事相处,生活中和邻居来往,都是和谐友善,不争强好胜,不仗势欺人。孩子们也都知书达理,谦让有加。
父亲识字不多,说不出多么深奥的道理,但他的一言一行是我们的榜样。父亲是千千万万农民中的一员,他们的质朴、良善、豁达、通透,随着历史长河的浸润,越发的散出美玉的光华。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父亲确如是,我爱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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