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楼刘”的故事

七八岁的时候，我从裹着小脚的奶奶口中听到了“八楼刘”的事。

那天，隔壁二婶来我家，要找我的鞋样给她家二丫替一副，替完还照着我那光溜溜的脚丫子比量了比量，并招呼在旁边坐着的奶奶说：“二大娘哎，您看看这些小妮子们，个个长双大脚丫子。搁在旧时代，早给缠起来了，是不是？”奶奶听了叹口气说：“可不是咋的！”二婶同情地说：“您这些老人们可受罪了。”“那有啥法！就那样的社会。”“是呀。像显儿他奶奶就裹得太小了，路都走不了，咋过呀。”显儿他奶奶就住在我们巷子尽头，极少出来，出来都是坐在显儿他爹的木车子上，去走亲戚啥的。她面皮白皙，有挺直的鼻梁和双眼皮的大眼睛，发髻梳得光滑油亮。“二大娘，听说显儿他奶奶是大家闺秀呢。”“那可是，‘八楼刘\’的闺女呢。‘八楼刘\’的闺女可都是高标准的小脚。”“噢，那是为啥呢？”“那也是叫人逼的，当家的才下了狠杠了。”“怎么回事呀，二大娘？”奶奶叹口气，幽幽地说：“听说呀，以前‘八楼刘\’有位小姐，到了年龄出嫁了。嫁的人家也挺体面的。谁能想到，嫁的那个男人嫌小姐的脚大，抱起来放到窗台上，拿刀子照脚底划了几刀，用裹脚布给缠死，啧啧……”与二婶靠着肩膀的我听到这里，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啊，吓死了，吓死了！”二婶见我这样，忙拿手在我背上抚了几下。二婶一定也害怕了，因为我感觉她的手抚过我的背时，就像跑过一只慌里慌张的兔子，一点儿也没有章法。然后，她的手犹疑地停在我背上，声音寒寒地问：“那，那小姐还，跟那男人过？”奶奶叹口气说：“一个女人，有啥能为？放窗台上就下不来了。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才叫回娘家，爹娘才知道，嗨——— ”爹娘那把子心疼可想而知，族里当家人对已发生的事也无可奈何。为了族里女孩今后永远不再发生此类惨痛的事，当家人立下规矩，凡本族女孩必要早裹脚，万万不可放松，免得长出双大脚给人家挑毛病。

前几天，我有幸参加“北庄采风活动”，北庄就是“八楼刘”的发祥地。听到“八楼刘”这个名号，在记忆深处沉寂了四十多年的故事便闪闪烁烁地冒了出来，采风活动中我多了一层心思。

在座谈会上，刘氏后人详细介绍了“八楼刘”的起源，刘氏家族的历史，刘氏家族在上世纪初做出的可歌可泣的事迹，以及自古至今刘氏家族中出现的杰出人物。听着听着，一个又一个问号打在刚刚从我记忆深处冒出的故事上。但接下来一位对各地民俗、本土文化、阳都古史等都有深入挖掘和研究的老领导讲了一番话，让我对奶奶讲的故事释然了。他讲到了一些人们耳熟能详并津津乐道的故事，其中就有与刘氏有关的，像“主事老爷”刘遵和“老主同年少主师”的传说，他经过严肃而详尽的考证，证实历史上并无其事。他说，之所以有这样的传说，是因为人们总是愿意把美好的事物加在美好的人物身上。于是我想，奶奶的故事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八楼刘”在当地很有威望，人们信服。而裹脚，这样一种对小女孩子的酷刑，只凭父母的强迫和管制，可能不太奏效，于是不知谁就编出这么个故事，好让女孩子与其父母都能够发自内心地接受，为了增加说服力，便加在了“八楼刘”身上。

我多出的一层心思同样关注在“八楼刘”女性身上。我想了解些真实的“八楼刘”女性的事情，把她们的故事讲给我的奶奶听。“八楼刘”女性的故事很多，我选择高琪媛讲一讲，因为她大约与我的奶奶是同时代人。她是“八楼刘”家的媳妇，是刘晓浦的原配夫人。刘晓浦早在学生时代就接受了新思想新文化，他不仅在外宣传革命思想开展革命活动，也把革命思想传播到家里。“听我祖母讲，祖父在外上学的时候，就频频给家中写信，劝家里把土地分给佃户和贫苦农民，不要再过不劳而获的生活；参加革命后，更是劝导家人，要为劳苦大众着想，放弃剥削生活，把家产分给穷人，过自食其力的普通人的日子……”刘晓浦的长孙刘长琨曾这样说。高琪媛原本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在丈夫革命思想的影响下，成为一位深明大义、敢于担当的坚强女性。她顾全大局、有主见，牢记丈夫的革命理想，并以女性特有的方式践行丈夫的革命理想。她支持儿子刘露泉参加抗战，把更小的女儿刘增蔼送到抗大一分校学习。高琪媛对刘晓浦革命事业的衷心拥护和全力支持，直接影响了身边的孩子。他们的长女刘增蔼，小小年纪就关心民族兴亡，立下了报效国家的志向。在抗大一分校学习期间，她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毕业后任中共中央山东分局机要科机电员，积极参加抗日救国活动，在大青山突围战中光荣牺牲，年仅21岁。高琪媛曾带头执行“二五”减租的政策，并捐献200亩土地给沂蒙专署作为工作经费。同时，抚养了数名领导干部和烈士的子女。抗战初期，刘家为了支持抗日，主动拆除了整个大家族赖以生存的祖宅，她领着年迈的婆婆和新娶的儿媳投奔娘家生活。她们把刘晓浦的革命理想传给子孙，以自己高尚的品德影响着孩子们，以自己的学识教养教育着孩子们。

真实的故事最能走进人的心里。希望今天生活在和平幸福年代的人们永远记着高琪媛和刘增蔼的故事，也希望我的奶奶能听到我讲的“八楼刘”女性的真实故事。

□张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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