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首长加个“菜”

范立才

我当炊事班长期间，先后有三位师、团首长到我们连队检查工作和蹲点。那时候首长到连队不管职务高低，都是和我们干部战士一样在大食堂里吃饭。人少就与连部人员一桌，人多就加个桌。随着连队的一周食谱，碰上什么就吃什么，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多双筷子加个碗。随同的机关干部没有提前打招呼和安排，首长也不挑剔，临走还如数交纳伙食费。我们也不觉着尴尬和亏欠，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记得那是1969年“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的仲春。一位副师长带领工作组到我们连队蹲点。

指导员介绍说，副师长叫戴进田，山东省招远县孙家夼人，出生于他三哥和四哥相继饿死的1925年。由于家境贫穷，长到3岁，身上还没有穿过布条条。在那坎坷不平的乡土上，爬越胡顶山渡灾、讨饭，攀登双顶山开荒、挖菜……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为翻身求解放，15岁就参加了八路军南海军分区独立团，是年8月即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战争年代，他身经百战，英勇顽强，多次负伤，屡立战功，获得了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和平时期，经常深入连队指导训练，与基层官兵实行“五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同训练、同娱乐），深受全师官兵拥戴。我们听后，对这位首长，立马肃然起敬。在能为这么高职位的首长做饭而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许的打怵和紧张。首长能吃得惯我们连队的大锅饭吗？

首长来连队的第一顿午饭，主食是二米饭（大米、小米），那时供应的大米和小米，都是从战备库里倒出来的储藏了三四年的陈米。做出饭来一点都不黏糊，也没有了那原有的米香，放嘴里一嚼，散不拉叽的，挺难下咽。为了下饭，除炖了个萝卜，打了一个青菜蛋花汤外，又加了一个小咸菜。张连长觉着首长年纪大了，身上还有多处战伤，这第一次来我们连队，又碰上吃粗粮，很不过意。就交代我给首长加一个韭菜炒鸡蛋，还特别叮嘱放三个鸡蛋就行了。我觉着首长一行五人，炒一盘韭菜放三个鸡蛋实在是太少了，盖不过绿色来呀。就自作主张多放了三个。午饭首长桌上就多了一盘黄绿相间煞是好看的头刀韭菜炒鸡蛋，满食堂都能闻着那韭菜鲜亮的味道。连长对我点了点头，挺满意的。

到了饭点，首长来到食堂坐下朝桌上一看，那原本就有些黑红的脸立马就拉耷了下来。连长一看就有些惊慌，连忙说：“首长，这是您来的第一顿饭，就这一次。”话音未落，“一次也不行，我凭什么要多吃这个炒鸡蛋。”连长无言以答，再不敢放声，只得站那儿听着训了。首长说完端起盘子，给每个桌上拨拉几筷子全分了。连长赶紧接了空盘子递给我。我端着盘子刚一转身，首长喊了一声“小同志你回来。”我打了一个激灵，浑身也冒了汗，转回身。“这一盘炒了几个鸡蛋？”我说“六个”。“六个鸡蛋，你加上几斤青菜打一锅蛋花汤，全连每个人都可以喝上一碗了。”首长摆了摆手示意我下去。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师首长啊，而且这么近的距离还有对话（那个年代，好多战士临复员都见不到师首长一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忐忑，满脸的汗珠子滴答在了盘子里，记不清是怎么回到伙房的了。

首长在我们连住了一个周。除了每天到训练场检查指导训练，抽空也到伙房、菜地和猪圈转转。帮我们择择菜，拉拉家常，与那天为一盘炒鸡蛋批评连长时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一点架子，就像父辈一般询这问那，有说有笑。我们原本的仰视和怵怕已没了踪影，无拘无束地答问着，分享着首长战争年代的那些故事。一天首长与我们在菜园里间苗除草，我说：“首长，您这么大年纪了，身上还有战伤，跟我们一样吃粗粮和大锅菜不行呀，连长和指导员不敢给您说，还是给您加个菜吧，大家不会有意见的。”“我身体没有事，现在的伙食比战争年代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了。有这样的饭菜吃就很好了，如今全国的老百姓能吃上这个？知足吧，小伙子！”我语塞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我们连的菜园土好肥足水丰，菜长得茂盛，畦埂和园边的野菜也跟着沾光疯长。尤其显眼的苦菜一堆一堆，一簇一簇长得肥头大耳。首长顺手拔了一棵，“这是好东西，消炎还去火，多年没吃了，小时候在我们招远老家这都是救命菜呀！”说着用手捋了捋放嘴里就吃了。看着首长津津有味地嚼着，我说“首长，这苦菜在周围地边和沟沿上有的是，我们都挖了喂猪。说完后，我立马就红了脸，知道说的不合适，“首长，对不起啊，我不是说……”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而更不中听了。没等我说完，“你这小家伙，不用说了，人能吃的东西，猪都能吃。”首长不但没有生气，还笑着给我解围下了台。

中午我就从菜园里挖了一些嫩生生的苦菜，洗净盛盘，放上一点面酱，开饭端到首长桌上，我说：“首长，这个没花伙食费。”首长笑了笑“这个好，下饭，就算你给我加了个菜吧，我吃了。”午饭首长就着苦菜吃了两个二合面馒头。饭后连长兴冲冲地到伙房张口就问“范班长，谁让你给首长弄苦菜吃的？”“连长，我没请示您，这也不花钱，不费事。”我怕连长批评我，赶紧解释，连长说“我给首长加个炒鸡蛋换了一顿批，你加了个苦菜，首长吃了还挺高兴，以后每天午饭都加一盘。”说完挺满意地走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不觉间，7天过去了，首长临走到炊事班来告别，与我们一一握手，拍拍我们的肩膀，“你们伙食调剂得很好，这七天我胃口大开，估计体重也得增加一两斤。谢谢你们，有机会我还会再来，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加那个‘菜\’哈！”“是！谢谢首长鼓励。”全班齐刷刷地给首长敬了个军礼，送走了首长，我们感到特别高兴和自豪，也为首长的自律和平易近人而感动着。

首长离开我们连队后不久，就升任驻烟台某守备师师长。菜园畦埂上的苦菜继续长着，首长挖过的那一茬根上又发出了绿绿的、翠翠的、嫩嫩的两片新芽。首长认可的那一盘“苦菜”成了我们连队的一道特色，也为以后来连队检查工作的其他首长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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