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假也匆忙

冯日乾

仿冒书画名作的营生自古就有，而且多不胜数。有技艺、火候欠佳比较容易识破的，但也有假可乱真真假莫辨者。据说王羲之在世时就有人仿冒其书法作品了，后世更是代不绝迹。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也被怀疑其真伪，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郭沫若还曾提出质疑，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最后好像仍旧没有明确结论而不了了之。

现代人当然进化得聪明多了，作假的技术手段也多了去了，其伪作让专家头疼“出丑”者也不乏其例。可现时的人也忙，强调快速而缺少耐性，所以也常闹些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例如现时百度网页上高挂着一条抢眼的消息：山东某地发现欧阳询碑帖《大唐雁塔题名碑记》。山东哪州哪县哪乡哪村的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发现的？是否经由专门部门鉴定？这些一概没有下文。消息只出示了几张拓片，后面是二百余字的“欧阳询书”碑文。

无需专家出马，普通如我这样的围观者便可断定这碑帖的真伪——因为文字内容本身就如一个被绑架助人说谎的小孩，他不肯就范，却在连续地喊叫：不是！我不是欧阳询的作品，欧阳询早死了！

碑文有句曰：“贵即题名，唐制耳。今不艳唐词赋而欣附汉之孝廉”。既说“今不艳唐”，可见今是今，唐是唐，生成碑文的当“今”并非欧阳询生活的初“唐”。又有论述：“孝廉何职？《西铭》其父天母地也，胞民与物也。”把北宋张载《西铭》里的论述视作经典引用，这说明碑文产生的时代在张载之后很久。

最让作伪者出乖露丑的是下面的话：“即秦乡先正如王端毅、杨忠介、吕文简、李北地辈，未数数也”。略涉文史的人都知道王端毅就是王恕，三原学派创始人，谥号端毅；杨忠介即富平杨爵，以忠直刚烈著称，谥号忠介；吕文简乃高陵人吕柟，曾任国子监祭酒，谥文简；而“前七子”之一的李北地即李梦阳，陕西庆阳（今属甘肃）人，庆阳古称北地，故人以郡望称其“北地”。这四位“秦士”都是明代中期人，让近千年前的欧阳询称他们为“秦乡先正”（先朝贤臣），这该是书法、碑帖市场上的“关公赞秦琼”了。

有此几点，碑记开头所述壬子以来，“弘广解额自秦始……乙卯之役，余实监之，得隽七十人，如例镌题，嘱余记”便有了着落。有关史料载，明壬子（万历四十年）陕西请求增加乡试录取名额，获准，由原来的六十五名扩大到七十名，故乙卯科（四十三年）录取举人的总数为七十，与碑文正相吻合。由此推断，这篇残缺的碑记应当出自明万历乙卯科陕西乡试的监考官之手。这位监考官究竟系谁，我非专家，拿不出资料。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作者是张三是李四，是封疆大吏是文坛巨擘，都无法让早在贞观年间就死去的欧阳询活过来。

昔时的作假者，总是小心翼翼地补漏洞，修破绽，弥缝隙，而后又煞费苦心地拉大旗，造假象，编故事以求惑人耳目，莫辨真假。现今的作假者却胆特大，心特宽，拳头大的窟窿一个接一个竟懒得看看、补补就整一个“大唐欧阳询”的牌号新鲜上市了（孔夫子旧书网的标价是十万）……

是无知孕育了胆大？还是浮躁开出了荒诞奇葩？抑或，是先天不足见当就上的市场需求催生了令人吃惊又引人发笑的售假者？真是匪夷所思了。(E)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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