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酉锐抢占上海滩

明清以来，手工棉纺织业和沿海的沙船运输业，逐渐成为上海的支柱产业，一时间各地移民骤增。早在明代后期，关东与山东的商人便率先抢占上海滩，着手在吴淞口掘取第一桶金。清代顺治年间，关东、山东的商船船主在上海县城西，组建了第一个移民同乡组织———关山东公所。从此，沿海各省商帮人士纷纷来沪，叱诧商场，创办会馆、公所，遂使上海逐步成为“江海之通津，东南之都会”。据一些老人们说，当年，黄县西河阳村王氏家族的吉元船行就是凭借沙船下南洋，跑广州，在上海赢得一席之地的。沙船是行驶在近海的平底海船，也叫防沙平底船，适合在水浅多沙滩的航道上航行。沙船方头方尾，甲板宽敞。采用大梁拱，能够迅速排浪；有出艄，可以安装升降舵；有虚艄，便于操纵艄篷。沙船装有多桅多帆，出海时将部分舵叶降到船底以下，遇浅水可以把舵升上。这种船不仅能顺风疾驰，逆风也能行驶，即使是逆风顶水也可以航行。

上海具有优良的港湾和宜航的河道，内陆吴淞江源自太湖，穿越运河经淀山湖达苏州，有无数水道沟通内地。外海通达台湾、广东，直到东印度群岛、交趾（越南境内）、暹罗（泰国），乃至更多国家。王家吉元船行凭借水路运输，从中获得巨大利益，曾经是西河阳村有名的富户，直到如今王家当年的住宅依然坚固如初。

上海开埠以后，外资企业和外国商品纷纷涌进长江门户，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山东、广东、福建等省份的移民也相继在吴淞口落脚，从此上海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开始朝着远东第一大都市迈进。大约是十几年之后，上海滩上出现了一个上海开埠那年出生的黄县人———王酉锐。

王酉锐，名念垚，东台村人，生于清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西河阳村年逾八旬的马淑明老先生是王家的远房亲戚，老先生说，王酉锐自幼熟读经书，因而谈吐文雅，举止端庄。长大以后遵照父训，在烟台一家绸缎庄当伙计。由于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加上聪明好学，勤奋上进，很快便得到东家和掌柜的赏识，同伴们对他自然是另眼相看，光临店里的顾客对这个伙计也颇有好感。几年之后，王酉锐不满足于一个月几块大洋的收入，在友人的资助下，自立门头做起了小本生意，王家的家底遂逐年厚实起来。当时上海已经成为东南亚主要的商业中心，其国内外贸易远在烟台之上。后来适得贵人相助，于是王酉锐便由烟台移居上海做生意。再后来买卖越来越大，最后竟发展成为占据上海一条街的怡顺盛百货贸易公司。

王酉锐在烟台便学会了说外国话。他在上海滩很快便成为帮助欧美国家与国人进行双边贸易的商人。由于他外语说得好，一方面可作为欧美商人与中国商人的翻译，也能够处理欧美国家商界与中国政府之间的双向沟通。怡顺盛百货贸易公司属代理店，那时候外国的轮船停靠在黄浦江上，王家把货物从船上直接拉到自己的仓库里。关东诸省，江南各地的客商，再从贸易公司里以批发的价格买回去销售。为了招徕客户，公司里设有专门的茶坊，外地的老客在他的茶坊里食宿，可以优先得到急需的货物，因而王家一年到头总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

上海开埠之初，市政设施一片空白，就连英租界也处处是泥地。人们在王家的百货贸易公司所在的街道上行走时，往往深陷泥中。为了方便行人，王酉锐自己出资把用美国松砍成的木桩逐根夯入地下然后再锯齐，整个街道的路面全部用木头铺成，来往的顾客再也不用为行路难发愁了。

王酉锐的父亲王金钟，出生于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其一生应乡试九次，最终于光绪壬午科顺天乡试成为恩赐举人。次年癸未会试，皇帝亲赐其为翰林院检讨，是年王金钟已是九十岁高龄。在他当年的《顺天乡会试朱卷》上，有这样的批示：王金钟，“壬午乡试，恩赐举人一名。癸未会试，奉旨钦赐翰林院检讨”。平时王金钟乘坐的是二人抬的小轿，成为翰林之后，原来的小轿变成了四人抬的大轿。东台人说，王家的轿走在大街上，乞丐们只要喊一声王老爷好，轿里便掷出一大把铜钱来。

王金钟与马氏夫人共两个儿子，长子念垚（酉锐），村人习称王老垚，次子念堃。

王酉锐去世以后，其墓志由清资政大夫、前驻德国和荷兰两国公使、工部尚书、兵部尚、外务部尚书、中国红十字会创始人吕海寰撰文；清资政大夫、开缺河南巡抚吴重憙书丹；清史馆协修、资政大夫、前军机处存记补用道王崇烈篆盖。额曰：《清封资政大夫、江苏试用道山东黄邑王公墓志铭》。墓志铭称：“君讳酉锐，字瑞芝，山东黄县人也。世业儒，曾祖永成，祖德广，父金铭。本生父金钟，以清光绪壬午科本省乡试中式副榜，耆年劬学，钦赐翰林院检讨。君幼读书聪颖，年十七以家道艰，奉父命服贾沪渎。时各国轮船交通，商务辐辏。君首创通运公司，信义为南人所信仰，而吾东之旅于沪者，亦均籍君以为重。武进盛公荇孙，亦创立中国轮船公司，曰‘招商局\’。知君为东人领袖，遂以烟台招商局事务属君，名誉日起。”文中所说的本省乡试，乃顺天乡试之误。据王金钟于光绪壬午年（1882年）参加顺天乡会试时填写的履历表记载，王家兄弟三人，长金铭，次金铖（森林），三金钟。老黄县民间习俗“长子无儿次子孤”，由于王金铭没有儿子，王酉锐从小过继给大伯父为子。墓志铭中的“服贾”指经商。沪渎，古水名。指吴淞江下游近海处一段（今黄浦江下游），因当地人用一种称为“沪”的竹栅在江海之滨捕鱼为业而得名。“武进盛公荇孙”指江苏武进人盛宣怀（字杏荪、荇荪），曾督办轮船招商局，总办中国电报局，督办华盛纺织总厂。

王君墓志铭中说：“君性慷慨好施予，凡慈善之事，无不解囊相济，奔走提倡，不辞劳瘁。某年山东黄河决口，山东巡抚委君募捐，助工振（赈）民，君以是蒙朝旨颁给‘见义勇为\’匾额，累叙至花翎二品衔，以道员分发江苏试用。”其“急公好义，如学堂、医院、孤儿院、妇孺救济会，莫不孜孜筹助，老尔不懈。”

至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吾东商于沪者日众，旧有会馆，狭隘鄙陋，不足召聚同人议公务也。”作为山东旅沪同乡领袖，王酉锐在旧日关山东公所的基础上，在吕班路（今自忠路）择地鸩工，重新扩建。这便是上海旧志中记载的山东会馆（一名至道堂，亦称山东公所）。“又于西偏为义园，乡人之亡于外者得厝焉。凡东人之穷乞苦工，君岁时必周济之”。

会馆是为同乡聚会提供的活动场所，其基本功能是祀神、合乐、义兴、公约。商人通过会馆不但可以形成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团体，还能够共叙乡情使自己在外孤独的心灵得以慰藉。据老人们说，东河阳村张树勋（竹平）担任过上海山东会馆的负责人，过去村里人给他捎信，只要写明“上海张竹平”这几个字，信件保证准确无误地投递到收信人手里。

除了同乡会馆，上海还有些行业会馆、公所。这种组织有自己的行业规约，商人通过公所制定统一货价，限制新店开张等章程，限制业内业外的竞争，使自己的利益达到最大化。宣统二年（1910年）山东、河南绵绸、丝绸的商家在新闸大王庙后（山海关路）组建了上海丝绸业公所（鲁豫堂）,这其中的山东绸商也多为黄县人。

据王承安、王征魁、王圣中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说，往常年东台村旅居上海的人，大都在王家的百货贸易公司里谋生。那些能写会算的当掌柜的、帐先生，本事小一点的则当茶房，负责接待洽谈业务的来往宾客。吕海寰在王酉锐的墓志铭中写道：民国三年（1914年），“登莱大水，赈捐等事，亦赖君之襄赞，得集巨款，造福桑梓，远近感戴”。王家在黄县有座燮和堂药店，王父“固以慈善著于乡，如施种牛痘，医术济人，凡求诊者，多徒步以往”。

清代后期，王家利用从上海带回来的图纸，将故宅拆掉后，重新建造翰林府。在人们的记忆中，王府坐北面南，门前立旗杆，屋脊安异兽。东西两院各有一栋瓦房和一栋楼房，中间以月亮门相通。瓦房临街筑门楼，东门楼额曰“燮和堂”，西门楼匾悬“太史第”。自此这条街便被叫作“上海街”，王家也被称为“旗杆底下”。

王家整个住宅由南大院、住宅、北大园组成。南大院的南头有戏台，逢年过节，婚嫁庆寿，这里是说书唱戏的地方。住宅与南大院中间隔着一条东西街道，路面由方石铺成。北大园则远离住宅，建造在村外西北方向。

王酉锐年逾七十，依然步履壮健，民国四年（1915年），他“不意病三日而遽逝，得春秋七十有三”。“君殁之日，顶香携酒奠于君之堂约数千人。”光是丐帮送来的挽帐，就摆了整整一条街。村中老人说，他的灵柩由英国太古轮船公司的轮船，专人专船，专线专运，由上海直接运往烟台。到了烟台，又在杠房里雇了七十多个杠夫，三十二杠一组，分两组倒换着从船上一气抬到东台村。老人们说，棺材外边的蟒罩上绣着五条金翅金鳞的大蟒，罩的上边有个铮亮铮亮的大饽饽顶子。

治丧期间，王家家里家外搭满了茶棚、经棚、吹手棚、知事客棚、吊唁接待棚等各式各样的丧棚。扎纸匠在村后边的场院上扎了一个多月，纸人穿的是真衣裳，纸马配的是真铃铛，就连轿衣用的也是真丝真绸。治丧期间，不论是不是沾亲带故，只要前来吊唁，就以宾客侍候。宴席上八个人一桌，六个干碗，凑齐了人数就开席。这桩丧事王家原来打算花费两万块现大洋，可是主事的人把纸活交给境内最有名的扎纸匠，将宴席包给县城最好的饭馆，光那些随时待杀的猪便放养了整整一个南沟，可是到最后还是没花完两万块钱。为此惹得主人很不高兴。即使这样，王家这宗丧事，依然被乡间视为黄水河东第一大殡。

（本文原刊于烟台市政协编纂出版的《烟台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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