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巅，彩云之上 ——读迟子建长篇小说《群山之巅》许书敏

山东聊城  许书敏

也许从来就没有群山之巅，

因为群山之上还有彩云，

彩云之上还有月亮，

月亮背后还有宇宙的尘埃，

宇宙的尘埃里，

还有凝固的水，燃烧的岩石，

和另一世界莫名的星辰！

星辰的眸子里，

盛满了未名的爱和忧伤！

——《群山之巅·后记》

女作家迟子建的长篇小说《群山之巅》，以一种温雅清丽的语言气质和灵秀坚韧的冰雪性格，构建了一个复杂、诡异、独特、怪诞而又充满魅力的北中国世界。

在群山之巅的龙盏镇，亘古长存的山川与河流，不离不弃的太阳和月亮，有情有义的花草树木，铺天盖地的茫茫风雪……

“松山山脉平均海拔六百米，它像一条舞动着的彩练，春夏时节被暖风吹拂得绿意盈盈，秋季让霜染得五彩斑斓，冬天则被一场连着一场的雪，装扮得通体洁白。”“龙盏镇已下过三场霜了。前两场是轻霜，后一场是重霜。轻霜将最后一季花朵，送回了泥土。重霜则让园田的作物停止了生长。”“她朝山下望去，山是白的，小镇是白的，大地上只有一线蓝黑色，那是还没封冻的格罗江，依然激情四溢地、融化着来自天庭的蝴蝶。山顶静悄悄的，飞雪之中，安雪儿看见了樟子松焕发的不凋的绿色。这样拥有白雪和绿色松针的山顶，是冬天，也是春天！”这样的北国风景，因为一种天生的高旷与寒冷，所以有着一种彻骨的悲凉和莫名的虚空；也正是这种旷冷，衬托出人心所向的温暖与人性深处的善良。

小说分为17个章节：“斩马刀”、“制碑人”、“龙山之翼”、“两双手”、“白马月光”、“生长的声音”、“追捕”、“格罗江英雄曲”、“从黑夜到白天”、“旧货节”、“肾源”、“暴风雪”、“毛边纸船坞”、“花老爷洞”、“黑珍珠”、“土地祠”，用17个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勾连的故事连缀成篇。作者在描述当下的同时，每一章都有着倒叙或插叙的情节，在现实与历史千丝万缕的纠葛中，讲述了北方龙山之翼的龙盏镇上，一群卑微的小人物的甘苦生活和多舛命运。他们怀揣着各自不同的伤残的心，却要努力活出人的样子。

屠夫辛七杂一出场，这部小说就活了——

“龙盏镇的牲畜见着屠夫辛七杂，知道那是它们的末日太阳，都怕，虽说他腰上别着的不是屠刀，而是心爱的烟斗。”“只要太阳好，无论冬夏，辛七杂抽烟斗是不用火柴的。他的两个裤兜，分别装着一面拳头般大的凸透镜，和一沓桦树皮。抽烟斗时他先摸出凸透镜，照向太阳，让阳光赶集似的簌簌聚拢过来，形成燃点，之后摸出一条薄如纸片的桦树皮，伸向凸透镜，引燃它，再点燃烟斗。当然，取天火不那么容易，阳光灿烂的夏日，凸透镜瞬间就把火给他盗来了，而隆冬时节，北风呼啸，太阳精气不足，火来得就慢。不过辛七杂也不怕慢，他说用太阳火烧的烟斗，有股子不寻常的芳香，值得等待。”

一个屠夫，好像本应是粗鲁莽野的性情，辛七杂却与众不同，他居然有着这种悠游自在的闲情雅兴，他的动作与心态中都透出一种怡然自得享受细致生活的幸福滋味。这样的开篇，让读者一进来就醉了！让人不由得想到自己的生命体验中那不绝如缕的太阳的香气，自己心灵放飞时那自由自在的生活美好小细节……

辛七杂从误会、排斥父亲“辛开溜”，到最后理解、接纳父亲，桀骜不羁的大男子主义性格中，透着一种细腻与温良。他因为不愿延续母亲的日本血统而决不生孩子，妻子王秀满被养子斩杀后的念旧与自责，为养子辛欣来的过错赎罪，再次追求爱情时的决绝与犹豫……辛七杂是一个人情味浓郁的立体化人物。

辛七杂之后，作者笔下孕育的人物自然而然地相继登场。

侏儒小仙安雪儿，是法警安平的独女，是长不大的精灵，她刻碑的本领无师自通，她预卜人死期的能力突如其来。杀人犯辛欣来破了她的神话。人们万口一声地把侏儒造成神，又一夜之间，众口一词地将她打入魔鬼的行列。小说结尾，安雪儿在山顶土地祠再度被侵犯，她大声呼救，“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余波未平，余音袅袅中，令人不由得悲从中来……

从安雪儿身上，似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命运起伏无常的真谛所在。此外，处决犯人的法警安平，为自由风月而不肯结婚的卖豆腐的老魏，跟着瘫痪丈夫过苦日子还要为他的死赎罪的殡仪馆理容师李素贞，因内疚而放弃婚育来养着傻子同学的唐眉，还有假“逃兵”辛开溜，“假英雄”安大营，以及绣娘，烟婆，金素袖，林大花等等，一个个身世、性情迥异的小人物，都在各自的红尘命运中浮沉跌宕。

《群山之巅》，是爱与痛的命运交响曲，也是罪恶与赎罪的灵魂独白。小人物身上也有巍峨，野百合也有春天，正如作者所说——

如果心灵能生出彩虹，

我愿它缚住魑魅魍魉；

如果心灵能生出泉水，

我愿熄灭每一团邪恶之火；

如果心灵能生出歌声，

我愿它飞越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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