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年 ◎范淑强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是腊月光景，在山东老家这个时候应该扳着指头数过年了。我出生在上世纪70年代，小时候物质极度贫乏，特别盼望过年。年来到意味着能吃到饺子，能连续多天吃到荤腥，还能得到一些压岁钱供新的一年做学费。我记得奶奶那时经常会盘着腿坐在炕头上，面前摆着放满针头线脑的笸箩，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眼地缝补着过年的衣衫，每每见我放学掀开门帘站到炕前，便张开没牙的嘴朗朗地笑着说：“大孙子回来了，今年过年要记得早过来给我拜年磕头，我攒好压岁钱等着，来晚我可就给别人了。”于是我就对拜年有一种特别的期待。

按照老家过年的习俗，一进入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送灶神开始，大街小巷过年的气氛便立刻浓厚了起来，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已放假，三五成群地流淌着鼻涕放炮仗玩儿，各种各样的炮仗都有，特别是一种叫“二踢脚”的炮仗，能响两声，最受我们青睐。大人们则忙乎着置办年货，磨豆腐、摊煎饼、杀年猪、做辣丝、熬肉冻、蒸馒头豆包，等等，所有准备的年货齐刷刷地码在天井的大瓮里，北方天冷，大瓮相当于一个大冰柜，食物储存一个月都不变质，条件好的人家准备的年货差不多能吃上一个正月。

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我们小孩子更多的是数算着拜年能挣多少压岁钱。除夕这天夜里，父亲在堂屋忙忙碌碌供财神、灶神和列祖列宗。母亲则坐在炕上包水饺，我和弟弟也帮点忙，帮归帮，但说话要被限制，凡事都要按母亲的意思说“有”，不能说“没有”，母亲担心我们童言无忌，讲出一些不吉利的话，同时还被禁止拿笤帚、剪子、菜刀等物件，怕这些会给新的一年里带来不吉利。大人们多数晚上守岁，一夜不睡觉，而我们小孩子哪管这些，没有娱乐又有那么多限制，还是睡觉自在。

大年初一的清晨5时左右，外面天还旺黑，村子里便开始零零星星响起鞭炮声，这意味着一些人家开始早起迎家堂吃团圆饭了，随后其他人家陆陆续续也被带动起来，响声一片，震耳欲聋。这时候母亲也把我们催醒，让我和弟弟洗漱后换上新衣服，全家一起吃团圆饺子，安安静静的不给讲太多话，即使议论也仅是哪个邻居家的鞭炮响声时间长而已。过年父亲不限制我和弟弟喝酒，我们也能开心地喝上几茶碗桂花红酒，这种红色酒味道清醇甘甜，度数低，但酒量难控制，一不小心便会晕晕乎乎，出门给长辈们拜年就像骑了马一样轻飘飘的，有一次还晕倒在路边的小泥沟里，五奶奶家的小姑见了笑得前俯后仰，从那以后她便给我起了个“野霸”的称号。

冬天天亮得迟，吃完年饭，天仍然是黑的。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趁着外面鞭炮忽闪忽闪的光亮，先到爷爷奶奶家拜年，跪下来磕三个头，问爷爷奶奶“过年好”。爷爷奶奶便说：“好啊！过来给你们压岁钱。”于是便从腰里掏出钱来塞进我们的口袋，出门后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拿出来数一数，毛票加硬币，足足有五角钱，那时候这个数目已经够老人家攒很久了。记得弟弟调皮，临离开奶奶家时，把供天井里香案上的苹果偷偷吃了一口，奶奶出来发现后大惊，“了不得啊，快来看，咱供的苹果被财神吃了一口呐！”躲在一旁的弟弟后来一说道起来便哂笑不止。

我们同一个家族的晚辈，一般集中在一起挨家挨户上门给同宗的长辈们拜年祈福，家族大的人家大大小小多到几十口人。大家相互都说着同样“过年过得好”之类的吉祥话。记得我到大奶奶家，大奶奶说：“大孙子，这是谁给你做的裤子，穿着真带劲！过来我看看，啊——还是带松紧带的呢！”那种充满慈爱的夸奖，让我这个平素穿惯补丁衣裳的孩子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这种感觉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每登一家门，长辈们都会拿出糖果、点心、瓜子、花生给我们吃，再唠两句家常。我非常喜欢看别人家中大门上写的对联和墙壁上贴的年画，每每都会饶有兴致地从头念一遍。对联的内容大同小异，但年画几乎都不重样，什么《红灯记》《闪闪的红星》《毛主席在井冈山》等，图文并茂，生动传神，看起来印象特别深刻。临走时，长辈们会给我们腰里掖上一些糖果，给我们拿回家留着吃，因此，拜完年后，我会积攒下各种各样的糖纸，这些都是开学后在同学们中拿来炫耀的资本。

同一个家族拜完年后，太阳已爬老高了。村里大路上锣鼓咚咚锵锵，震天价响，人们纷纷涌上街头，开始观看装扮红红绿绿的年轻后生们踩高跷、跑旱船、舞龙灯等节目，有本村的表演，也有其他村的表演，反正元宵节前几乎不曾间断。这段时期也是大家相互交流拜年的好机会，有些在外地工作的人，一年到头也只有这段时间能相互见个面、问个好、道个祝福。

在外地工作二十多年，无论我身处外地过年，还是回家探亲过年，忆起童年那种拜年的氛围时都觉得是那样弥足珍贵，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情感越发怀旧；抑或是物质丰富了，娱乐多元了，人们对生活的感受对比不再那么强烈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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