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壶玉衡 大家风范——记忆中的徐北文先生

□徐国卫

我一直觉得十分幸运，在徐北文先生晚年的时候，得逢机缘面晤先生，并先后请先生为出版的书籍作了三篇序。如今，这三本书一直垒在书案之上，眨眼间新书变旧书，先生也已驾鹤远去多年，然而看到这几本书总觉得亲切、和煦，内心莫名涌出一种受长者鼓励般的情愫。

第一次见先生，是在2000年。我从自己所藏的元明清及近代书画作品中，择选出200余幅，编成一本《聚雅斋珍藏书画精品选》。三十多岁的年纪，尚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大胆无畏，便鼓足了勇气托其公子从中引荐，想请先生为这本书作序。

当时虽未见过先生，但先生之博学声名在山东以及济南的文化圈中当如雷贯耳，济南很多名胜古迹中都有他的题词、题诗、题赋，随意游览一圈便可见到他的词赋、手泽。而且，久闻当时开展的很多文化事项遇到瓶颈之后都会请教于他，他加以指点，那些瓶颈也就茅塞顿开了。亲身体会先生深厚的学问造诣是在读过他的《大舜传》与《先秦文学史》之后。那时便想，上古大舜时期，流传下来的多是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要从历史的角度、学术的方向去考证这位上古五帝之一的舜帝，没有渊博的知识做基石、没有对古代典籍的烂熟于胸如何做得？而那部皇皇巨作《先秦文学史》，作为新中国出版的第一部断代文学史，其意义和价值自不待言。对于这样一位巍峨如泰山般的学者，我之敬畏心早已种下，因而对于请托之事不免心下惴惴。不想先生竟欣然应之，几日之后嘱我前去取稿，只见序文中多引自清代以来齐鲁收藏之典故、历史逸闻皆在其中，文末还考证了我之祖先乃昆山徐氏，由此知晓了自己的“来处”。文中种种足见先生不仅学识渊博，且治学严谨。

2002年，在编《中国当代书家作品集》，和后来编《岳祥书画集》时，又分别请先生作序，实在是因为先生一身的学问，却并没有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那些充满了温雅和亲和的一举一动，那些交织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的一言一谈，让你很自然进入到和先生交流、求知的境界，继而在交谈中油然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这“高山”并非那般触不可及、高不胜寒，而是如同被春风拂过，遍生着美丽的花、修茂的树、繁盛的草。

十分庆幸在先生最后的几年里建议他将晚年写下的文章集结出版，这便是先生的最后一本著作《海岱居文存》。当时联系到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社那边对先生的学识早有所知，所以出版一事很快就基本敲定，岂料此时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先生生病了，后来才知病得挺严重，出版之事只得转回山东，以方便后期编辑、校对等工作的开展。令人欣慰的是，先生在仙逝前最终看到了这本文存的样书。

与先生的缘分却并没有终止。我与他的长子、国家级家纺专家、书画家徐行健先生是好朋友。几年前，我们一同为先生编了一本《徐北文书法集》，因为先生的学问修养触及众多门类，书法也是其中一绝。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成书后，翻看之下才发现“书法集”这个书名并不贴切，或者说并不完全贴切，因为先生所写的书法内容中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他自己所作的诗词文赋，“书法集”太过局限，莫如“诗赋书法集”更为妥帖。偌长的策划、编辑、出版流程中，竟无一人发现这个问题，未免有些遗憾与感慨：我们对先生的研究与理解，终究达不到他的真实境界。可木已成舟，只能这般将就了。

2015年，本着揽古今妙品、聚高雅文化的理念，创办了《聚雅》双月刊，创刊之初头一件事便是请徐行健先生从先生的遗物中找出昔日的文章、遗稿来分期刊登。时至今日，《聚雅》已出版了十一期，每期中皆有先生之文字，闪烁着智慧与修养，体现着他对古代文学的研究高度，惠及读者。其中有一个系列《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研究（提纲）》，脱胎于他写于1963年的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教学笔记，是先生未曾发表过的遗稿。要知道那部《先秦文学史》就是他以昔日的先秦文学史讲义为基础撰写的，若不是命运多舛、遭逢时代浩劫，其间遗失了大量的笔记，兼之后来年事已高无有精力，这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教学笔记本应成为《先秦文学史》的延续——《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史》的，其“流产”是学界的一大损失，我们将尚存的遗稿刊登出来之后，有很多读者反馈说读后深深敬服先生的学问，并从中获益匪浅！这也是《聚雅》杂志立足文化学界之本。

自始至终认为，先生身前与身后的声名和他的学问不成正比。他冰壶玉衡、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实是大雅君子，大家风范，如今我们眼中看到的他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其名声却仅局限于济南、山东一域，未能远播出去，也未能得到很好的重视与研究，何其遗憾。徐北文先生是一座文化宝库，值得学界重视、挖掘。但愿有越来越多的人，代代不息地去学习、去挖掘、去研究，相信必定能够挖掘到熠熠生辉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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